但轉頭一看,一群穿著獸皮的漢子繞成一圈跳舞,居然就真的只有下身圍了條獸皮,上身赤裸,獸皮底下穿的是什麼他簡直不敢想。
「……不過司某仍心繫中原,欲穿舊衣以憶君長,這改變裝束之議,可等司某較為適應再說。」他僵著表情,硬生生改口。
「說的也是。」她點了點頭,突然又靈光一閃,「啊!大人,我看你束髮挺熱的,又很麻煩,要不換成咱們部落的髮型?」
司儒之忍不住又看向那群漢子,這回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他們的頭髮全都剃成了婆焦——也就是整顆頭剃光只留前發綁成兩髻,垂於左右肩——
司儒之心想自己要成了這模樣,簡直活像一隻人體海東青,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想回京城面聖,直接上告陣亡異地算了。
「司某自幼已習慣束髮,剪了不習慣。」他僵笑了一下,急忙轉移話題,免得這姑娘一直靈光亂閃,他會吃不完兜著走。「不知道貴族首領在哪兒?司某在飲宴之前,應先拜訪一番。」
「首領?」她偏了偏頭,忍不住皺起眉,表情有些狐疑。
「是,貴族的陸蕪首領。」司儒之再次強調,看她的樣子,怎麼好像在質疑什麼事似的?
女孩突然伸手指著自己,「我就是陸蕪,陸蕪就是我。」
「你?」司儒之險些咬了舌。「你是陸蕪?力大無窮的金虎族首領?」
「力大無窮不敢當,只能說打獵有心得,才獵熊與司大人分享。」她倒學得挺快,把他方才自謙之辭全套用了上來。
「……好,你吟首詩來聽聽。」司儒之表情難解。
「……」她無奈地望著他,「我不會,否則要你來做什麼?」
「你不會……好吧,加上你獵的那頭熊,至少相當程度證實了你確實是陸蕪。」想到許大人說的「不識之無、力大無窮」還真是完全命中,只不過真正的陸蕪年輕貌美,氣質獨特,而且看來不會吃人,讓司儒之有些安慰。
「陸姑……陸首領,在飲宴之前,司某想先將自己及滿車的書籍、物品打理打理,屆時再正式拜見首領如何?」
司儒之想先獨處,緩解這一個時辰內所受到的震撼,才隨便找了個理由,但他提到那一車子的書,卻切中陸籐的要害,她急忙道:「當然當然,我馬上派人送大人至居處。」
說完,她又急吼吼的張羅人帶司儒之離去,那急躁樣毫無穩重可言,令司儒之再次瞠目結舌。
待他離去,陸蕪還依依不捨的望著他走的方向。像這樣文質彬彬、儀表出眾的人,金虎族哪裡看得到……
她已經嚮往這樣的文人太久了,如今真的出現在她面前,風采又比她想像的突出許多,長相玉樹臨風,氣質風流倜儻,如何令她不著迷、不欣羨?
直至司儒之消失了好一陣子,陸蕪才有些可惜的收回了目光,自語般喃喃問著一直跟在她身後的金不換,「表哥,他剛才吟的那首詩,是什麼意思?」
金不換挑了挑眉,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番,他雖已是部落裡讀過最多書的人,只不過要教人還差得遠。「簡單的說,詩的意思是在讚美我們金虎族的好山好水,還有美麗的姑娘。」
「還有美麗的姑娘嗎?霞裙月帔攔道前……他注意到了我穿著紅色裙子呢!嘻嘻嘻?」陸蕪忍不住笑了起來,喜孜孜地前去張羅飲宴事宜,而後頭的金不換,只能搖搖頭連忙跟上。
司儒之不知道,在他抵達的第一天,就有個個性單純率直的女孩兒,芳心悄悄為他陷落了。
第2章(1)
司儒之在金虎族的生活,只能說過得相當愜意,讓他都不想再回京城了。
在教化之前,他試著先認識這個部落,發現人人都十分熱情直率,看到他會親熱的叫一聲司大人,早上打開門,門口往往會放著一具……呃,動物的屍體,說是要給他加菜,甚至他只要打個噴嚏,馬上什麼虎皮豹皮的就會往他身上猛加,像是怕他會在這夏日「冷死」了似的。
總之,他只要出張嘴,什麼事都有人替他辦好,因為部落裡的人似乎急著要認識他,所以用各式各樣的方式討好他。這令習慣詭譎多變官場的司儒之不太適應,原以為他們有什麼陰謀詭計,但觀察久了,他才發現族人的行為原因十分簡單。
因為陸蕪要他們這麼做,所以他們就做。
一群驍勇善戰的武士及人民,全聽命於一個看來不過二十歲的女孩,在司儒之看來相當不可思議。然而如同天朝一般,百官萬民不也全是聽命於皇帝一人?只要換個角度想,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以理解。
但她為什麼會對他特別好?到目前為止,他的要求幾乎都是有求必應,就不知如果要金虎族協助天朝深入狼族救人,這樣也會答應嗎……
「萱兒,我該從哪裡著手呢……」司儒之由臥榻上坐起,懶洋洋地望著牆上亡妻的畫像,深思起來。
他們喜歡他,因為他會是他們的老師,但深入狼族是十分危險的事……
正當他在思考時,大門砰的一聲被推了開來,司儒之雖然下意識皺眉,卻其實也漸漸習慣,這兒每個人都是這個樣子,畢竟上行下效,現在站在眼前那名笑得張揚的艷麗女孩陸蕪,就是最壞的示範哪!
「司大人,你吃飽了嗎?」陸蕪笑吟吟地端了個盆子進來,裡頭裝了幾顆顏色鮮紅欲滴的果子。
這也是陸蕪令司儒之不解的地方,身為首領,很多瑣事其實由底下人服其勞即可,像京城的高官富賈們,被侍女侍童們服侍到,根指頭都不必動就能穿好衣服,張開嘴就能吃飽飯,但她對於身邊的事總是親力親為,他知道這肯定不是體恤下人的緣故,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本能的獨善其身,不相信身邊的人。
不知道是什麼環境才會養出這樣的個性……因此,他對她一直有些提防,但她表現出來的態度卻又十分友善,這又令他陷入五里霧中,只能靜觀其變。
「你在和誰說話?」她順著他剛才的目光,望向牆上的畫,看清了是個巧笑倩兮的美女,不由得心頭有種古怪的窒悶。「畫上的人是誰?」
「是在下的妻子,已過世好幾個月了。陸首領有事?」他早已起身,邊整理自己略皺的衣角,邊化解悠閒被打斷的不悅。
所以已經死了?原本聽到「妻子」兩字,整個情緒蕩到谷底的陸蕪,知道那人早就往生不構成威脅時,頓時心情大好,又恢復了笑容。「啊,是了!這是咱們這兒很有名的紅果子,你吃點吧。」
瞧她遞上果子,雖不明白她方才轉瞬間似乎變化了一番情緒,他還是決定視而不見,道了聲謝後接過果子,那鮮紅可口的模樣很是討喜,令他不由得淡淡笑道:「在下前來貴族之前,曾參詳過關於金虎族部落的各種傳聞記載,倒是沒聽說有這麼可愛的果子。」
「外來的人當然不知道,這是咱們金虎族的特產,只有西南邊樹林裡的禿頭崖上有,產量不多,還是我特地派人去採,大人才有得吃呢!」陸蕪笑嘻嘻的邀功。
「禿頭崖?」司儒之突然眉頭一皺,「該不會是那個寸草不生的岩石山吧?那可有幾丈高啊!又沒有借力的地方,族人們是怎麼上去的?」
「徒手爬上去啊,」陸蕪說得理所當然,「這次採果子只摔了五個人,不過是頭破血流,斷了幾隻手腳,算不得什麼大事,能採到果子比較重要。」
她似乎不把族人安危當一回事的說法,令司儒之感到不可思議。他忍不住試探道:「要是採不到果子呢?」
「那就全砍了啊!連這麼小的事都辦不好,留著做什麼?」她聳了聳肩,自己拿了顆果子率性的咬下。
這樣就砍了∼要不是他一向鎮定,他相信自己會忍不住叫出來。「這……是族裡的特殊律法嗎?除了摘不到果子,還有犯了什麼樣的事要砍頭?」
「綠什麼法?是吃的東西嗎?」她反問他,一臉茫然,「我說砍就砍,我說留就留,關吃的什麼事?」
他沒心思糾正她的誤解,只是不斷質疑道:「所以摘不到果子就砍了……那些沒摘到果子,卻因摘果子而墜崖的人又如何處置?」
「嗯……看我的心情嘍!大人如果你覺得他們摘不夠,那也砍了算了……」目光觸及司儒之陡然一肅的表情,陸蕪突覺心虛,不知不覺地改口,「不好嗎?那不然斷手斷腳以示懲罰?」
司儒之突然懂了,這裡果然是陸蕪說了算,她就是皇帝,就是律法,而且在金虎族裡,人命還相當不值錢。
一種無言以對的心情油然而生,即使慵懶如他,什麼閒事都不想管,但這顯然超出了閒事的範圍。
若不改正這種行為,萬一以後莫名其妙被砍的是他,那真是自食其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