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敗俱傷。」
他直直看著她。那麼柔軟的聲音,說著那樣決絕的話語,像是一種警告,又似一聲歎息。
因為她看過襄依失戀受傷嗎?「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她點頭。
「你記得我們在派克屋見過面?」
她看著他。
「那時,你是女生裝扮。」
她仍未反應,但眼中閃過一絲驚奇。「你是因為那個姓楊的男人才打扮成那樣,對不對?」
這樣追問好嗎?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做錯了什麼事對不對?對你姊嗎?」他確定他沒有看錯,她眼中那種硬度又回來了。
「他甩了你姊,所以你決定懲罰他?」他輕聲問。
「為什麼?」她反問。
他懂,她是在問他為什麼要管閒事。「我想知道你的事,真的很想,就算是冒犯你的隱私,我也沒辦法不去想。」
「想了又怎樣?」
「想了就可以更瞭解你。」
她搖頭。
她是在說要瞭解她沒這麼簡單,還是不想要他瞭解她?
「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有些時候,想要建立關係,兩人就會相撞、推拉、衝突。」
在她表示什麼之前,他很快又說:「如果只有一個人想要建立關係,這種衝突就會免不了。」
「戰爭?」她簡單問。
「不是,」他也簡單答,「衝突會化解,如果那個想靠近的人是真心的。」真心,他說得很保守了,聽來卻仍然太強烈。不過他是用假設語氣,只是假設而已。
她站起來。「不是真心。」
他也跟著起身。她說他不是真心?「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真心?」
「手段。」
他用了手段?他啞口。的確,他利用工作,又利用襄依,不是單純地去認識襄知,而是用他認為最快速有效的手段。
誰知捷徑成為死路,她瞭然的眼光下,他無可辯。
她沒道別就往門口走。他對自己苦笑,自己向來嫌女人吵,現在出現一個敲不開口的女孩,遭報應了吧。
她想走,他沒辦法留;他是躲避女人的高手,要做留住女人的事,一時間不知從何做起。
「我會用真心。」他在她背後說。
大概是被她感染了,他說話也開始言簡意賅、一言多意。他是說他不會再用手段找捷徑,他會給她看他的真心;他會尊重她的意願,不論是不想說話,還是想扮男裝,甚至那顆不願被打擾的心。
啊,不!最後一項,他會尊重,但不保證不去敲她的心門。
他說的話,自己也沒有想清楚。本來只是對她好奇,後來發現她想法獨特,自然惜才起來,但怎麼就不自禁談到真心與關係呢?
本能就知道她心防之強,比起他的更甚。他行事一向多謀,見機便把握,誰知對上她,贏了第一場小戰役,卻埋下失去整場戰爭的危機。
啊,不對,明明跟她說不是戰爭。他歎息,男人的求勝欲和攻擊性,絕對會把她推得更遠;她用短短幾字便讓他明白,不管他布的是什麼局,她根本不想跟他玩。
她沒有回頭,真心二字,他自己聽來都像空氣般虛渺。但他知道她聽見了,不多話的人,聽得怕是更清楚吧。
她說的每個字,他牢牢記住了。
第3章(1)
「What the F——」
這是房凌光對牧大的決策最常有的反應,冬湘宜再怎麼習慣,還是頭痛起來。房凌光是社內最資深的編輯,從一開始就跟著牧大,早該成牧大肚裡的蛔蟲,為什麼還老大驚小怪地唱反調?
也虧得牧大包容,不管房主編再怎麼吵嚷抗議,從沒聽他對房主編大小聲。也對。牧大是多深藏不露的人,才不會亂罵人呢。
房主編人模人樣的,有著貴族式的英俊,脾氣卻讓人不敢領教。上次冬湘宜交錯稿子,還被他當面丟回來,散了一地要她撿。這次……
「我情人節專刊已經做了兩年,什麼叫作他今年自己要做?!」房凌光臉色鐵青
「呃……總編交代的。」冬湘宜照著牧大的話說,不敢自作主張透露牧大沒提的事。
「我去年的專刊破了銷售紀錄,他是故意忘掉還是怎樣!」
她怎麼知道牧大是怎麼想的!她只知道自己無條件信任牧大,但不會笨到這麼說。
看她眨巴著眼無法答話,房凌光嗤笑一聲。「他不敢自己跟我說?好!那傢伙什麼時候回來?」
冬湘宜咳一聲,房凌光像火山也像狂風,被捲進去的人無一倖免,光是牧大罩得住他,就讓她無盡地崇拜。
「總編說請你訪問優年主播和——」她還來不及說完,房凌光再度發飆。「他想用美女來混過去?!」
這些年來冬湘宜已經建立了一個機制,牧大的話她帶到就沒她的事了,其它兩位自己會解決,「總編半小時左右回來。」說完趕緊走人。
房凌光忿忿坐下,拉開抽屜,裡頭沒他要找的東西,砰地一聲猛力關上,不知打松哪根釘子還是螺絲,抽屜往下墜,他趕緊托住。
「F——」
外頭的小編們全都縮肩。房主編辦公室裡不時會傳出各種粗俗的詛咒,尤其以F開頭的最頻繁。
門被大力拉開,大家埋頭猛打字,室內頓時只聞電腦按鍵聲。
房凌光狠狠掃一眼整層開放的寬大工作間,數十張隔間桌都坐滿了,但他像變成透明人,沒人看得到。
在眾人屏息等待中,他大踏步轉過中廊去了,全體一致吐氣。
房凌光在儲藏室找到工具箱,剛好又看到上次沒找到的一箱文件-隨意瞟了角落的人一眼。
「喂!那邊那個,把工具箱拿了跟上。」
那個背對他在排放紙箱的小伙子好像沒動靜,房凌光正要提高聲音,小伙子慢吞吞排好最後一個箱子,才去角落裡拿起箱子,從頭到尾沒看他。
瘦皮猴一隻,小白臉狀,態度不理不睬的,這誰啊?
「你哪來的?」房凌光皺眉。
那男孩終於回應:「本地。」
房凌光問的是哪部門,這個看來未成年的小男生卻答本地人,實在很故意!這年頭的孩子就是不受教,他手下每一個都得操,他當壞人也當得很氣,不操永遠不會,難道要他一步一步牽著走?
「你怎麼進來的?」
「牧總編。」
原來如此。仗著是姓牧招進的就這麼沒大沒小嗎?他也是雜誌開社元老之一,更別說是社內老二了,姓牧的也要讓他幾步。
「做哪部門?」
「不知道。」
果然是工讀生來打雜而已,待不上幾天。房凌光失了興趣,轉身帶頭回辦公室。
這時一名員工從外頭衝進走道,手上是急件,眼睛在辦公室裡梭巡,沒看到房凌光,一頭撞了上去。
「F——」
文件掉了一地,兩人被那衝力撞得各自倒退好幾步。
這社裡到底是怎麼培訓員工的?房凌光瞄到自己襯衫的一顆扣子被那冒失鬼的手錶還是什麼的給勾掉了,本來就燒起的火氣一下燎原。
「你家死了人嗎?!還是你想找死?!」他的大嗓門震得門板都晃了晃,那員工剛才被撞呆的臉被嚇得更呆。
「我、我、我……」
「你什麼你!你知道我這上衣是禮物嗎?!把我肋骨撞斷的話你賠得起?!」那員工嚇得快哭出來,房凌光怒火卻沒減半分。「你給我——」
「你很沒禮貌。」後面一道低低的聲音忽然飄來,因為太出人意料,房凌光戛然止聲,猛然轉過身,差點踩到自己的腳,瞪大眼看到的是身後幫忙搬箱的高中生。
「你說什麼?!」房凌光氣得聲音發抖。
「同事不是下人。」
房凌光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上一句沒看到是誰說的,這一句卻是不折不扣從那張薄得不像話的嘴吐出來。
小毛頭一瞬也不瞬地迎視他;這社裡上下近百人,還沒人敢在他眼裡明顯噴火的時候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說、什、麼?」房凌光聲音像擦出火星的輪胎。
「你很沒禮貌。」高中生帶軟的聲音不慍不火地重複。
「你!」因為實在太驚訝,也是從沒類似的經驗,房凌光破天荒地擠不出話來,不過「老子要砍了你」的表情確確實實扭曲了他原本英俊的臉。
有人在轉角邊抽氣,還不止一個,但沒人敢探出頭來偷看或在這時靠近走廊。
高中生向前幾步,把手中箱子往房凌光胸前一推便鬆手,房凌光本能地接住,只差半秒滿箱的釘子鎚子便會全砸在他萬元的皮鞋上。
「F——」這次的吼聲整層都聽到了,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的小毛頭卻已經像沒事人般掉頭。
「你給我回來!」房凌光吼道。
踢走這個小混蛋後,他一定要去跟姓牧的吼,這公司他稍不注意就會被姓牧的給敗壞了!
小混蛋像是要裝作沒聽到,房凌光大手正要揪住那瘦小的肩頭,小混蛋突然回過頭——
「你以前被這樣?」
房凌光沒聽懂。什麼意思?他以前怎樣?
那雙眼在蒼白的蛋形臉上顯得特別大,但讓房凌光驚訝不已的是其中居然沒有害怕,一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