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認識你嗎?」這特別節目不紅才怪。
不只Tales,優年在襄知推薦下請來以前潛藏著、但向來慷慨捐款、或私下當志工的許多名人;這些人成長過程中都被貼上過各種「不正常」的標籤,大眾才驚覺所謂的「特殊」其實只是「不同」,搞不好還是「天賦」的代名詞,各種多樣的行為表現及生活方式,根本很難用死板板的小框架去強迫定位。
得過無數國際電影大獎的知名演員宋鳶懿在節目中說:「如果你認為我很能表演,情感很到位,那是因為我有這樣的心性與情感。但你若知道這種性格從小讓我被人看成『有病』、『過動兒』、甚至『躁鬱症』,吃過多少苦,讓我跟家人流過多少眼淚,你會怎麼說?如果你的孩子也有這樣的行為表現,得到這樣的診斷或標籤,你又會怎麼做?」
知名心理醫生及教授沈蔻生在節目中詳細分析一些病理上的定義,最後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同情身體上得病的人,但通常害怕、甚至討厭心理及腦部或精神上失調的人,其實在醫學上,兩者都是病變,應該受到同等的關懷待遇。」她又強調:「最重要的是,很多失調並沒有到『疾病』的程度,可是我們隨便丟一句:『自閉!』『憂鬱症!』卻能嚴重影響到一個人,特別是孩子的情緒、成長與生活。就像隨便罵人『性騷擾』一樣,標籤是一種語言暴力,可以輕易傷人,還可能是永久性的傷害。」
心理學名作家炎杏說:「我們最好記住這一點:我們身邊許多人,包括我們自己,在生命中任何一個階段,尤其是最後一段,都可能會遭受心理、腦部及精神上失調退化的命運,我們最終都會收受我們對別人曾經的對待。」
節目中的孩子,雖然舉止不太能預測,但表現得很可愛,還有幾個展現驚人的天分,讓人絕倒。如果不是鏡頭特意避開臉部正面特寫,這幾個孩子應該也會紅,「安心」這個機構則並未曝光。為了孩子,襄知甚至不惜再度露面,給予開場白及結語。
觀眾的反應極度熱烈。
第10章(2)
「襄知小時候也是有點『特殊』嗎?所以才會去當志工吧?你看她現在變成多閃亮的人。『特殊』有什麼不好?我如果也特殊一點就好了!」襄粉很多,自動腦補。
「我表妹從小就被家人藏起來,沒自閉都變自閉了!其實她只是對人反應有點慢,但那又怎樣?至少她心地好!很多人思考快速但都拿去騙人,那就比較好了?」有人抱不平。
「這節目讓我決心走出來,我一直隱藏著想變性的想法,但我自己痛苦,對所有人封閉,預先設想這世界沒人會瞭解、會接受,有意義嗎?既然我已經這麼痛苦了,不如試著對家人朋友敞開心來,說不定真有人會支持我。真沒有的話,也跟以前差不多孤獨,但至少我不用再假裝了!」也有人自剖。
「支持夭下弱勢者!我想活的世界就是要讓每個人都能走在陽光下!」有人大聲疾呼。
「我能認識你嗎?」的官方網站變成交換相關資訊兼掏心剖肺的大會堂,還有英文版的,整個風潮被幾家國際媒體關注,有愈擴愈大的趨勢。
「襄知俱樂部」一下冒出好幾個,後來決定合併成「襄知相惜網」及手機社群,所有襄粉成一家,主旨是開放給所有人說真心話,大家跟著頂啊推啊互相鼓勵。
襄知以往的畫作被搜索出來,網上各站瘋傳,但很快有人發起「這是侵權!如果存檔請先捐款!」的建議,「襄知相惜網」所設的義捐總款每天都在驚人激增中。
雖然所有人天天巴望著襄知上來留言,但襄粉很知心,崇拜的就是他\她的與眾不同、難以捉摸,所以沒人催促抱怨(敢的話也許會被眾口滅頂——當然是用襄知版的「愛的超毒短語」來教訓)。
這天忽然有「謝謝小知老師!」的發言出現,還加一幅可愛的圖,是一個高個子少年及三個孩子在水中玩耍,線條雖簡單,明暗用色卻極為細膩,構圖還有點後現代風,海洋如同天空,游泳彷若飛翔。
「哎呀I?是襄知畫的!童趣又複雜,絕對是他的畫風!」
「你沒看到是謝謝襄知的嗎?當然是她當志工帶的孩子!」
「不管是誰,都是他幫過的,可能是看到『我能認識你嗎?』振作起來的,再給我們襄大大一個抱抱!」
「我也要我也要!」
「Group hug!」
***
「我能認識你嗎?」大紅,媒體邀約不斷,優年理所當然地代表發聲,但眾人最好奇的兩人,其中又以襄知為最,卻是怎麼也不見蹤影。
成功地為孩子們打開了社會的門,代價卻是這對「世紀情人」的隱私,這些日子來簡直連家門都出不去。襄知搬出去住,牧洛亭堅持為她租了一間高級公寓,保全是一流的。
但狗仔隊是何等厲害的人物,重金之下連徵信社都自歎弗如,任憑襄知多般巧思,每天變裝,還是躲不過。「襄知!是襄知吧?」
她今天的穿著較為正式,一副商人行頭,為的是要融人高級住宅的環境,但不知是被跟蹤還是社區裡有人洩漏,一出側門就被六、七人包圍。她低頭閃避,攝影機已經對準她。
「襄知!這是你最新的裝扮嗎?請問你下個案子是什麼?」
襄知不予理會,尋找空隙要鑽出。
「等等!」
「襄先生,請問牧社長是否也住這裡?」
襄知臉色比平常還蒼白,眼神卻是冷靜嚴厲的。她低頭繼續前進,沒有跑也沒有回答。狗仔隊卻沒有這麼客氣,硬是堵住她的路,有一個甚至出手拉她的衣服。
「喂!」
「放手。」她沉聲道。
「襄知!請不要躲避我們的問題!」
「是啊!說啊!有什麼好躲的!」
「說啊!到底你是牧洛亭的女朋友還是男朋友?」
愈來愈尖銳的問題如子彈飛向她,她用力抽身,對方變本加厲,她被拉扯得踉蹌幾步,頭撞到一架手提攝影機,她沒有出聲,但右眉角淌下一道鮮血。
「你們在幹什麼?!」十幾公尺外傳來怒喝聲,「我已經報警了!你們都在監視器上!一個也別給我逃!」
一個「逃」字是最有效的驅逐法,幾秒之間狗仔隊已經跑開,牧洛亭衝到襄知身邊,臉上青白交錯、又驚又怒,「小知!」
襄知已經用力壓住右眉角,「我沒事。」
牧洛亭努力深呼吸才壓下聲量:「小知,讓我看看。」
襄知歎口氣將手放開,牧洛亭的臉色更嚴厲了幾分,咬牙說道:「我得帶你去醫院。」像是知道襄知一定會反對,他立刻補充:「算是讓我今天晚上睡得著,讓我不去揪出那幾條狗來,好不好?」
襄知眼中的驚訝似乎來自他的強烈反應,牧洛亭知道自己生平最自傲的克制力已然搖搖欲墜,得極力按捺才能維持正常的聲調,阻止自己前所未有的暴力衝動。如果那幾隻瘋狗現在還在他視力範圍內,他不敢保證不會造成重大的人身傷害,不管後果如何!
襄知很快掏出幾張面紙將傷口完全壓住,但剛才那鮮紅的畫面無限放大,牧洛亭只覺眼前一片紅海,要再開口,襄知點頭。「我去。」
他深吸口氣,要伸手扶她,她雪白的臉仰起看他,接著兩隻纖細卻有力的手環住他身軀抱住他,他凍結在原地。
「你比我還受驚嚇,牧洛亭……你真是的。」
他完全沒有意料到,但她的話穿透他的身體,像她的體溫一樣安慰了他,終於開始平復他心痛激昂的身心。
他緊緊擁住她,彷彿要把他的心貼住她的,感受那份跳動,確認她仍完好,沒有受到不可彌補的傷害。是因為他……自責是最苦的藥,怎麼也吞不下去。
「你變得更難受了。」她搖頭,抬起臉來,「如果抱你不能讓你開心一點,那以後……」她拖長聲音。
他不能不笑,雖然還是帶著苦意。「不想放開,但一定得馬上帶你去看傷口,頭部不能亂來的。」勉強鬆開她,半擁著往停車場走去,她止住他。「還是坐計程車吧。」
他又苦笑。她比他還瞭解他,他現在開車大概不安全。
掏出手機報警後,他在車中變得異常沉默。襄知搖了搖被他緊緊握住的右手。
「牧洛亭,你難受我也會難受,我們會加倍彼此的難受。如果你真的願意為我做任何事,那為我笑一個?」
他深吸口氣,終於搖頭笑了。「我的小哲學家,你就是有辦法說動我。是我不好,你受傷了還害你說這麼多話,就為了安慰我。」他把她手握得更緊,「我還在學習,每天又多認識自己一些,不管我們的處境多糟,能跟你這樣走,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