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洛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多看了鄰桌獨坐的女孩一眼。他在雜誌社幾年下來看多了明星名模,眼睛不知是被養刁了還是彈性疲乏,再美的也是過目即忘。
這個女孩有點奇怪。頂多1一十的年紀,卻打扮得極其用心,可以說是精雕細琢,從髮型、化妝到衣著都搭配得完美無缺,但是她的眼神清澈智慧,表情則近乎冷漠。這是怎樣的一個組合?
會覺得她眼神特別,是因為她一感受到他的注視,立即相迎,定定看了他好半晌才移開。
很少有女孩子能跟他四目相交那麼久的,即便男人也是一樣。常有人告訴他,說他的眼神太犀利,讓人招架不住。
那麼在意自己外表的女孩,怎麼會有那麼自信無懼的眼神?
他忘了桌上的咖啡,視線不住往那女孩飄去,很快便發現自己不是唯一密切注意那女孩的人。
那女孩另一邊的桌子坐著一個相當帥氣的男人,年輕新貴的派頭,身上行頭不菲,此時輕啜咖啡,眼睛緊盯著那女孩。女孩並沒有回視那虎視眈眈的男人,牧洛亭很沒理由地自覺優越起來。
「小姐,很難相信你會自己一個人來喝咖啡。」那男人笑盈盈地說,「我可以坐過來嗎?」
女孩漫不經心地瞥了那男人一眼,輕輕搖頭又轉開眼去。
那男人蹙起眉,好像對受到這樣的待遇很不習慣,把咖啡放回桌上。「小姐,你還好嗎?臉色不大好喔。」
那女孩臉色根本沒什麼問題,這只是一種破冰手法,既讓對方感覺被關心,又可使女孩子擔心自己看起來真的不對勁。
只要是女生,沒有一個不擔心自己的外表如何,眼前這個既然打扮得這麼講究,牧洛亭等著看她的反應。
沒有。該發生的沒有發生,她這次甚至連瞥視一下都沒,倒是嘴角若有似無
地隱隱一挑,挑出一抹淡笑,淡到沒人敢確定是否真的有。
這一淡笑比沒反應更糟,像是在暗示這男人的話太低階,讓美人半同情地抿嘴失笑。
一言一笑之間,高下立分。美女完全不把帥哥放在眼裡,連板臉拒絕或假裝無視都嫌麻煩。
因為這兩人都長得好看,四周的人於是自動關心起他們的動靜,這是從古至今顛撲不破的金律,愛看美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啊。
所以這一過招,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愛看美的事物既是天性,這女孩為何偏偏不甩那帥哥?大家心裡都在奇怪。
牧洛亭心中的好奇益發強烈,沒注意到有人往自己看來。
他剛好坐在女孩的另一邊,與那兩人連成一線,在旁人眼中就是兩型男夾一親女,養眼之餘,戲劇效果也十足。
有人已經開始在忖度牧洛亭是否也會有所動作了。牧洛亭意識到這一點,嘴角差點忍不住笑意。
另一頭的男人則臉色陰晴不定,半是詫異,半是屈辱,想是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藐視過,簡直不知該怎麼走下一步。
還在忖度間,人家小姐已經起身,準備走人了。
那男人像是想叫住她,但畢竟是身經百戰的情場高手,不會再給她折損他男
性自尊的機會;就見他不慌不忙起身,跟在女孩身後十幾步,付了帳走出去,顯然是想另辟戰場。
眾人惋惜著下一幕好戲看不到,牧洛亭往後靠向椅背,深思著愈來愈多的奇怪之處。
女孩分明是要吊那男人的胃口。
不是欲拒還迎。這妝點得美極的女孩似確定那男人絕不甘心就此放棄,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博佳人一回眸,不管他是真的被勾起興趣還是為自尊要扳回一城。總之那一笑之間,糾纏已定。
但牧洛亭奇怪的不是女孩的手段,而是那雙大眼中的鎮定;她一點也不像中意那種男人的女孩,為什麼還要跟那男人糾纏?
看起來那麼年輕,眼神卻那麼鎮定沉穩……
「洛亭,你手機。」派克走過來收拾隔壁那兩桌的咖啡杯盤,喚醒沉思中的牧洛亭。
派克是很少見的那種老闆,事必躬親且體貼人微,明明是個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心腸卻很豆腐。
牧洛亭接起。「會議有問題?」
「總編,優主播不肯接受訪問。」
「是嗎?」牧洛亭不甚在意,「那找下一個。」
「優主播就這樣不要了嗎?」資深特助冬湘宜對他的行事雖然見怪不怪了,還是忍不住要問。優年是TTV台當紅的新聞女主播,要臉有臉,要收視有收視,牧大卻像在說個小記者一樣無關緊要。「是她不要的,讓她去後悔。」
既然牧大都這樣說了,她當然不敢有異議。牧大做事有如神斷,他的決策當下看來不一定合理,事後方知其高明。
「那我找萬象台的主播傑森。」她說,傑森是牧大先前給的名單中第二排行。是牧大早知會這樣嗎?
「很好。」
牧洛亭放下手機,派克對他搖頭。「聽你講電話總像角頭老大一樣,兩三下解決一條人命。」
「哪有這麼誇張。」牧洛亭輕笑。
派克搖頭。牧洛亭身材修長挺拔,外表俊逸迷人,笑起來卻有些男孩般的淘氣;派克長他十歲,高中時就知道這個國小小朋友鄰居不簡單,現在果然長成騙死人不償命的男神總編。
牧洛亭的笑很天使,城府卻深如魔鬼,行事風格詭譎難測,明明從來不害人,派克卻常常同情牧洛亭的下屬,更可憐牧洛亭的對手。「我覺得誰要是當上你女友,一定被你吃得死死的。」
牧洛亭揚起眉。「你看過誰被我吃死了嗎?」
「沒有。但就是這樣才有不祥的預感。你既然不是同志,那就是眼高於頂,這表示你有完美主義傾向,女人必須處處符合你的超高標準,最後沒有累死也會因挫折感而死。」
「你有妄想症,沒救了。我有跟女孩子出去好不好!」
「喝咖啡談公事就叫出去的話,我天天和客人喝咖啡,不就變成後宮三千?」
牧洛亭笑。「別讓嫂子聽到。」
「她就在蔚房裡,我哪敢作怪。」派克故作害怕地往後看一眼。
牧洛亭並不羨慕,但無法不替這個如同兄長的好友感到高興;前幾天他們又來個什麼三週年婚禮,每年都來一次週年慶婚禮,結不煩嗎!
看來是不煩。人生中無奇不有,尤其當有人愛得黏不拉搭時,最是奇怪。誰需要女友!女人很麻煩,他忙到沒時間去煩心那些。
但一雙大眼不期然浮上他心頭……那個女孩,究竟在想些什麼?
一周後的下午三時,派克屋照舊咖啡香四逸。
楊越豪臉埋在雙掌中,絲毫不理會快要冷掉的咖啡,也似乎沒意識到朋友的存在。
叫了幾聲後,他的朋友終於不耐煩了。
「你到底怎麼了?」
楊越豪終於把手放下來。「你不知道,我遇上一個很特別的女孩。」
「這是天天發生的事吧?」
「不是!請注意,我不是說很美,是很特別!?」
「你的意思是這女的不美?」朋友的語氣很是不可思議。「當然不是!但美實在不足以形容她。她美得簡直……簡直……」找不到合適的字,楊越豪失神地大歎一口氣。
「就知道!」朋友嗤了一聲,繼續向冰淇淋進攻。「怎麼,你也有失手的時候?」
「什麼失手!」楊越豪斥道,「我只是還沒出手,我要找好時機——」
「你什麼時候遇上的?」
「上個禮拜。」
「上個禮拜就遇上到現在還沒搞定?」
「優質女孩要慢慢來,你懂什麼!」
「是,你最懂。那上回你提的那個混血辣妹呢?」
「不能比,完全不能比,沒勁了。」
「楊越豪,你這次破紀錄嘍,居然不到兩個禮拜就換血。」
「因為這個女孩不行錯過!」楊越豪眼中的神情只能以狂熱來形容。
朋友這下有點好奇了。楊越豪是玩家,既是玩家就不會認真,這次卻像中了邪,把身邊辣妹立刻甩掉不說,對這個新目標居然像不知從何下手。
以往楊越豪是有了新人才踢掉舊人,且次次手到擒來,這次到底是見了什麼鬼?
「那妹子在哪?我去幫你研究一下。」「不行!你不要亂來,我得小心一點。」
「嘖嘖,從你嘴裡也能聽到『不要亂來』這四個字,我果然沒白活。」朋友搖頭。從來不敢領教楊越豪的花心,這次算自食惡果吧。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實在令人好奇死了。
天天來這裡報到審稿的牧洛亭把故事聽了個全。
他瞇眼,過目不忘的他清清楚楚記得那女孩的長相。
不,不只是長相,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都如刻腦海。
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通常他腦中會自動過濾訊息,而女人則是最常被他過濾掉的,為什麼這個特別?
很諷剌,正是剛才楊越豪對那女孩的形容——特別。
原來這男人還在苦追那女孩,上次交手的敗局,一個禮拜後仍無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