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您這樣說不等於白說?!」
「可這是實情呀,沒人解出這毒,除了百年前那位神醫,他死後,再也沒有人解出過……」
「匪徒為何拿這麼稀罕的毒來搶劫?!」鋪裡雜役氣得詛咒匪徒不得好死。毒藥處處有,刀上抹些麻沸藥不就了得了,抹什麼「閻王要你三更死」呀?!奪財便罷,何必取人性命,致人於死?!
「『閻王要你三更死』沒有很稀罕呀,我家就有五六壇……」那可是唾手可得的毒藥。有此一說,百年前的「閻王要你三更死」,純粹是被神醫拿來毒魚罷了。
它不稀罕,要調配出來也不難,把藥草毒草雜草全丟進甕裡封牢,等上三年五載,「閻王要你三更死」就釀成了,只是……沒人會解而已。
「那關哥不就……」小紗哽咽,說不下去。
「要不要去把朱朱找過來?我、我想……關哥在這種時候,會希望見她最後呃……見她一面的。」不曉得是誰,在外圍冒出這麼一句烏鴉嘴的話,雖然最末一句話即時改口,仍是被拖出去打趴。
呸呸呸,說啥喪氣話?!什麼最後一面?!
坐在房間一角的嚴盡歡皺緊眉頭,習慣頤指氣使的她,在生死攸關之際,也無能為力。若斥喝能命令秦關別死,她早就做了。
看見大夫歎氣,再聽見方才某人說的那句,她砰地拍桌:「夏侯,去牧場帶朱朱過來,她不肯就用綁的,我要在最短時間看見她站在這裡!」至少,在秦關斷氣之前!
「明白。」夏侯武威也想這麼做,領得命令,他毫不遲延,迅速去辦,就怕秦關等不到他回來。
懊惱的尉遲義自責地跪在祠堂,求過世的嚴老爺保佑秦關,他願代他失去性命。
是他疏忽!是他沒用!是他在那種時候竟然還聽秦關的話,回房小瞇片刻!
歐陽妅意趕至秦關房裡,便聽見嚴盡歡下達的命令,並與一臉鐵青的夏侯武威擦身而過,夏侯武威全然無視她,以最近距離馳往馬廄——俐落身軀直接從湖面上蜻蜒點水而去。
「怎麼了?怎麼了?」她隨手捉住春兒問。
「關哥他……關哥他……」春兒含糊說了這幾句,已經哭到無法接續,歐陽妅意心一顫,撥開眾人,擠往最前頭,瞧見榻上血色盡失的秦關,以及他身軀上蔓延開來的恐怖景象。本是碧青色的脈絡已被黑血取代,潛伏在膚肉間,看來好駭人。
歐陽妅意不需要任何人再告知她情況,她用雙眼也能瞧明白。
秦關沒救了。
他幾乎完全沒在呼吸,他的唇變黑,十指指甲也變黑,眼窩下佈滿死氣沉沉的陰影,墨一般的血,不斷不斷濡濕身下衾被,擴散成凌亂的黑。
他快要死去。
「關哥——」
「別碰他!」大夫急喝止:「他現在從頭到腳都是毒,你們不要碰到他,再有人中毒更糟!」
歐陽妅意充耳不聞,撲到秦關身旁,像個孩子哇哇大哭起來,胡亂摸著他的臉,想喚醒他,沾上他的黑血也不在意。最沉默的秦關,卻是她所有兄長之中,最溫柔體貼的一位,他不擅長言辭,只以行動在做事,他從不靠甜言蜜語討好人,每個人仍是喜歡他……
若是以前,秦關聽見她哭泣,就算吐不出安慰人的話,他也會攬過她的肩,默默陪著、靜靜守著,直到她結束哭泣。現在的他卻沒有,他做不到了……
「關哥,你不要這樣子嚇我!你醒來!你醒過來啦——」她猛搖他的手,牢牢握在十指之中,感覺到的竟是他冰冷的體溫,她哭得更凶、更失控。
「全部的人都離開這裡,到外頭去!」
公孫謙溫沉的嗓,帶著命令,輕喝著要眾人退出房去。
大伙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明明是絕望悲傷的時刻,公孫謙仍是他平時處變不驚的模樣,好似秦關的瀕死,不足以令他難過失控。
縱然滿腹困惑,誰也不敢在此時囉唆,因為公孫謙的眉目間寫滿嚴肅,以及不容任何人違逆的威權,於是,擠滿房內的人,一個接一個退了出去,離開前,還是忍不住再瞧秦關一眼,或許這會是最後一眼……
嚴盡歡沒在被驅趕的行列之中,在這裡,她最大,她不走,誰都無權逼她走。
另一個沒走的人,是歐陽妅意,她根本聽不進任何人說話的聲音,她伏在秦關身上,抽噎喊他的名字,用威逼、用哀求、用耍賴,要他張開眼睛看她,不要嚇她……直到有人扶起她,她不依,使勁掙扎,不要誰來將她從秦關身邊拉走——
「你再擋著,他就真的會死了。」
粗磨的聲音,在安靜的房裡響起,穿透她的意識,她愣愣回頭,臉上掛滿大大小小的淚珠,發現扶她的人是古初歲。
他在這裡做什麼?看熱鬧?
「妅意,過來。」公孫謙接手,從古初歲手中將歐陽妅意帶離床畔,把位置讓出給古初歲。
「他最好如你所說有價值,否則,我會命人把他亂棍打出當鋪去。」嚴盡歡雙臂環胸,是質疑,也是她必須這麼做,才能阻止自己微微在緊張發顫。
「他行的。」公孫謙若非如此信任,當日也不會同意古初歲的典當,更不會在眾人驚慌失惜時,他還維持住理性思考,直奔客房,帶來古初歲。
行?行什麼?歐陽妅意不懂,完全不懂。
他們要做什麼?要對秦關做什麼?!
她看見古初歲站在床前,手握匕首,一刀劃破腕脈,驚人的血量噴濺出來,他以血,餵進秦關口中。
這是……什麼妖法?什麼古怪的旁門左道?
抑或只是死馬當活馬醫的苟延殘喘?
歐陽妅意與嚴盡歡看傻了,兩人瞠目結舌,一屋子漫開的血腥味充塞鼻翼。
除了血的味道之外,有股淡淡參藥味散發出來,雖然不及鮮血味濃,仍隱約嗅得著。
原先由古初歲腕上傾濺的血,在沒有緊急處置的情況下,逕自地慢慢止住,更教人驚訝的景象,令兩個姑娘抽息。
古初歲的腕傷,不再流血,傷口仍在,只見粉色皮肉,還有……絲線。
不是錯覺,藉著光線反照下,在場三人都看見傷口皮肉之間,有透明閃亮的絲線穿梭,彷彿正有人拿著細針線,縫妥碗大傷口——但那是不可能,古初歲直挺挺站著沒動,手臂平舉,雙眼未曾落於自己手上傷處,那麼,那絲線是什麼?
隨著詭異絲線一來一返,肉縫緊、皮縫密,方才血淋淋存在的腕傷,短短轉眼之際,消失無蹤。
第3章
南城裡曾來過表演的雜耍團,熱熱鬧鬧吸引城民爭相圍觀,那些空中走繩索、吞劍、噴火,還有猴子耍大刀,現在想想,壓根不稀奇,沒啥好驚呼讚歎,昨天看見的景象,才叫絕技。
今早,秦關醒來了,除了腹上不礙事的小小刀傷外,他身上的毒,半點不剩,褪得乾乾淨淨,他甚至還一頭霧水地被千里迢迢趕來見他最後一面的朱子夜抱著狂哭半個時辰。
大夫又在搖頭了。
「老夫行醫多年,不曾見過這種事……嘖,唉,怪。」幾天以內,他說了兩遍同樣的話。
歐陽妅意也很想搖頭。
是夢吧?昨天發生的一切,只是夢吧?
秦關沒中毒,秦關沒瀕死,古初歲沒割腕,血沒噴濺出來,沒有怪異的絲線來回穿梭,那傷口……沒有倏地消失不見。
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一夜未眠的歐陽妅意,輾轉反側就是不斷回想白日看見的情景;回想古初歲一臉淡然,刀劃破膚肉,血傾落秦關嘴裡、臉上;回想他傷口產生的極怪變化;回想彷彿蛛絲般細透晶瑩的線,在膚肉裡交織來回……
早上去完秦關房裡,確定他性命無虞,還能與她說說笑笑,有朱子夜照顧他,放心的歐陽妅意轉往古初歲暫住的客房——腦子裡卡著困擾的滋味好糟,她再不弄明白,今夜又甭想好好睡!
「我以為你昨天就會殺過來逼問我,沒想到你還挺有耐心。」
古初歲不意外她的出現,他早已等待著她,教他意外的是,她拖了一夜才來。
「到底是啥戲法?你是大夫嗎?實際上你沒有割到手腕吧?那血根本是雞血或狗血,你事先藏在袖裡的吧?」才剛被他誇獎有耐心的歐陽妅意連珠炮丟出成串疑惑和污蠛,一邊捉過他的掌,硬翻過來看他的手腕。
「那不是戲法,我不是大夫,那也不是雞血或狗血,我確確實實劃了一刀。」
「沒有傷口……」白瘦的腕上,只剩下隱約可見的淡淡紅痕,它淺到好似再不用半刻,它就會褪得一乾二淨。
「它痊癒了。」
這個說法,她曾經聽過,還嗤之以鼻。
歐陽妅意舉一反三,立刻動手去扯他的襟口盤扣,他並未抵抗,由著她去,白玉柔荑因為太急促而無法順利解下盤扣,她牙一咬,直接扯裂它們,紅玉圓扣彈飛出去,滾落地板,發出極為細膩的叩叩聲,然後消失於座椅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