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才不容易被識破!我可以偽裝成婢女,混在這裡打探消息。」
「這是最破的爛方法!」他反對,堅決反對留歐陽妅意一人在虎穴中獨闖,她又魯莽又衝動,和他沒有血緣關係卻又像是打從同一個娘胎出來的親兄妹,她的性子與他如出一轍!
「我覺得這個方法挺好的。」
「萬一被發現,你要如何脫身?」
「哪有那麼容易被發現?」再說,她會武功呀。
「府裡多出一個面生的新婢女,你以為沒人會察覺怪異嗎?」
「不會呀,這麼大的宅子,買幾個新婢女算什麼怪事?」歐陽妅意回得理所當然。
「買賣婢女會有交易紀錄,就像咱當鋪每收一件貨或是每售出流當品,都會記上一筆——」
兩人正忙著爭執,房門突地被拉開,來人似乎比房內的歐陽妅意和尉遲義更驚訝,一名赫連府裡的小婢愕然看著陌生兩人,出自本能,小婢就要扯喉大喊「有刺客」——
歐陽妅意快步奔向她,手刀一落,朝小婢頸後重重一劈,小婢立即軟倒伏桌,失去意識。
歐陽妅意動手剝除小婢一身棗紅衣裙,自己也脫下身上水藍絲裳。
「妅意你幹什麼?」剝女人衣服這種事,他以為只有男人愛做,沒料到連女人也愛?
「換上赫連府的婢女衣裳呀。」她套起棗紅色棉衣,穿上月牙色棉裙,嚴家當鋪俏夥計轉眼間變成赫連府的賤婢一名,低頭檢視完畢,她自己都忍不住滿意直點頭,再把水藍絲裳和昏迷小婢全塞給尉遲義。「多一個我,少一個她,如此一來婢女數量就吻合了呀。你把人帶回去鋪裡或是哪兒藏起來吧,別讓她逃回來壞我的事。」
「嗄?!喂妅意你——」尉遲義正要吼,急驚風的歐陽妅意咻一聲,早已跑得老遠,連殘影也不剩。
尉遲義瞪著手上軟綿綿的絲裳,及被剝到只剩一件紅色小兜兒和乳白色褻褲的軟綿綿小婢,手足無措,不知現下該如何是好——
第8章
混進赫連府裡當小婢,算算已經五日。
這五天裡,歐陽妅意試圖旁敲側擊打探古初歲的消息,以他們慣稱的「妖人」——她著實好討厭這個字眼,古初歲才不是妖哩——來偷偷問人,偏偏她所得到的答案大多是:「新來的,在赫連府裡做事,多動手,少動口」之類的斥責,抑或管事皺眉不悅的瞪視,外加更繁重的苦差事當處罰。
妖人之事,在赫連府裡是禁忌話題,不能時時拿出來說嘴閒聊,當日躲在房裡交頭接耳的嚼舌小婢,根本就已犯下大忌,若被人撞見聽見,恐怕不是摑掌幾下就能了事。
這下,遇上大麻煩了。
蛛絲馬跡,半點都沒有。
府裡泰半的房舍,她都暗暗探訪過,並未發現古初歲蹤影,這段時日,尉遲義來找過她幾次,兩人商討對策,白天,她假藉小婢打掃之名,光明正大一間一間房找人,夜裡,尉遲義潛入府中,接續尋人工作,目標放在陰暗地牢或一些不許府裡人隨意踏進的院落,依舊毫無所獲。
人,不可能憑空消失,是能藏往哪裡去?
歐陽妅意忍住哀聲歎氣的念頭,認命端著拭地的一盆污水往溝槽裡倒。嘩啦嘩啦傾盡污水後,雙腿一伸,大黥刺坐在溝邊石欄上偷懶,掄起的粉拳,輕輕捶打酸軟腿肚,她不得不承認,在嚴家當鋪吃香喝辣慣了,赫連府的小婢生活真的好辛苦。
在嚴家當鋪中,沒犯下過錯,便不用被罰著打掃洗衣,她養尊處優,不習慣做些勞動工作,但她仍是咬牙強忍下來,在找到古初歲之前,她絕不離開。
「新來的!快幫我一下!」一名眼熟的婢女急急叫喚歐陽妅意,「新來的」已變成她的新姓名,這三字,解決不少麻煩,只要有人懷疑她或是認為她面生,這三宇就是她的保命符。
「是。」新來的,要懂新來的規矩。
「端著!端著!」婢女把手上盛著兩碗八寶甜湯的托盤交給歐陽妅意,連珠炮交代:「你替我送去主爺和夫人的房裡。記住,進去後,把甜湯放在桌上就盡快離開,不許逗留,不許發出半點聲響打擾主爺夫人!拜託你了!」人有三急,如廁急、生子急、洞房急,一急起來,啥重要事也顧不得,她正因為遇到某一急,快要隱忍不住,才會將送甜湯這等大事交給小菜鳥去做。
嘰喳托付完畢,婢女狂奔向茅廁,一溜煙不見身影,只剩手裡被塞來托盤的歐陽妅意。
送甜湯去赫連瑤華房裡?
歐陽妅意雙眼晶亮。赫連瑤華的房,她倒沒能有機會細探,平時府內閒雜人等是不被允許靠近,守在院落的警備森嚴,只有尉遲義夜探過,他說那兒沒見著古初歲的身影。
好機會,她可以親自去瞧瞧是否有哪處是尉遲義粗心遺漏掉的重要線索。
歐陽妅意箭步如飛,巴不得背上插翅再走快一些,她隱約認為,去了那兒一趟,定能有好收穫。可惜不能胡亂使用輕功,萬一被人撞見,她的身份便有暴露之險。
維持著半滴甜湯不灑的好本領,看來她也挺有當婢女的資質嘛。
來到房門前,她被攔下,守於房門數尺前的護衛以銀針試了湯,確認安全無虞後才開門放她入內。
「壞人才這麼怕死。」她暗呿。跨過門檻,進入寬敞且秀致的房,室內清雅明亮,無法想像一位出了名的貪官,房裡不以金玉珠寶來誇張妝點,這裡完全不聞銅臭味道。
大片竹簾半掩住圓砌窗台,窗台外,水榭倒影,枝葉翠茵,奇石婉蜒,小橋遊廊,景致清幽寧靜。
窗旁花架一盆盛開的牡丹魏紫,教人驚艷地伸展傲嬌姿態,長几上安置著一架古箏,再過去,巨大字畫屏風阻擋一窺後室的視線。
歐陽妅意擱下八寶甜湯,並沒有如婢女叮囑地立刻退出去,她趁機環視四周,想找尋是否有古怪暗門或蛛絲馬跡。
外廳與後室間,一道圓弧狀的楠木雕花洞門,其上龍鳳鏤刻栩栩如生,如泉般的粉綠垂紗以金穗流蘇繫著,垂落於雕花洞門左右兩側,宛若青翠嫩綠的蔓,攀爬成長著,為房內染上一抹生息。
綠紗飄飄間,隱約可見寢室,裡頭傳來淡淡薰香味兒,以及男人柔且輕的嗓音。能在此處開口說話的男人,不做第二人想,只有赫連瑤華。
歐陽妅意躡起腳尖,悄悄靠過去,撩開輕薄綠紗一角,偷覷寢室景況。
嵌進牆面的巨大紅木架子床,勾掛一層又一層宛若波浪的柔軟帷幔,右側花窗透進光線,照亮斗室清明乾淨,赫連瑤華坐在床邊,輕聲細語地與臥床的妻子交談,溫柔、有耐性,並且眉眼全是笑意。
「綺繡,抱歉,你得再多等一些時日,我必須再重新尋找醫術了得的大夫,才敢讓他們為你動刀。我沒料到古初歲的血會這般毒,那批大夫全數毒發身亡,看來,除了另尋大夫之外,我得想想如何解除毒血的問題……你也被髒血濺著了吧?別擔心,我已經吩咐婢女替你洗乾淨,我知道你愛乾淨的。」
竟敢說古初歲的血髒?!他哪裡髒了?他可不曾用他的血幹啥壞事,要不是你想傷他,他噴濺出來的血又豈會傷人?!
歐陽妅意挽袖想跳出去揍人,幸好她還有一絲理性,阻止她衝動行事。她是來找人,不是來打人的。
「雖然他的血帶毒,用他的心換你的心,可能損及你身體,所幸那隻金絲蠱有足夠本領治癒那些毒,或許會使你感到些許疼痛,請你為我忍忍,好嗎?我當然也捨不得你疼,但只要熬過去了,我就能遵守我們的承諾,一生一世,與你執手相伴,你說,想再去遊湖採蓮,想再彈琴與我和鳴,等你腹中孩子出世,我還得快些命人為他裁衣做鞋——瞧,討他喜心的童玩,我都準備好了呢。」赫連瑤華手握牛皮繃制的朱紅色博浪鼓,搖得咚咚作響,左右兩顆圓潤小木珠規律地落於皮鼓上,敲擊出渾圓好聽的聲音。
歐陽妅意即便只看見赫連瑤華的背部,也不難勾勒出說這番話的男人,擁有多深情款款的面容。
來到赫連府最大收穫,是她認識了一個在外頭從不為人知的「赫連瑤華」。
赫連瑤華昭彰的惡名遠揚,不用任何人替他加油添醋,他的壞已經徹徹底底,無可救藥,外人卻鮮少知道,他是一個極為疼愛妻子的男人。
在三妻四妾被視為理所當然的父權時代,只獨鍾情一個女人,是異類行徑。有哪個男人被允許擁有將女人當成府中一件傢俱大肆採買回來的權利,卻反其道而行地放棄它?若有,他在同儕間,也會被指著鼻頭嘲笑許久,說他不配當男人吧。
偏偏赫連瑤華便是。
他只有一房正妻,別說是妾,他連侍寢的寵婢也沒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