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這樣嘛,小當家,你告訴我啦,他在哪裡?這十幾天來,他跑哪兒去了?」歐陽妅意被酸被打也無妨,此時佯裝出什麼無所謂或矜持,全都是屁!
「我哪知道他在哪裡?」嚴盡歡不負責任地聳聳香肩。
她確實沒有古初歲的半點消息,她只是在戲弄歐陽妅意,誰教歐陽妅意心口不一。
「你——」歐陽妅意氣得噘嘴。
一想見他就想見他,賭氣說啥不再理睬他的謊話?若真不想再理睬他,何必成天往客房裡跑?口是心非最討人厭。」嚴盡歡一臉鄙視和不屑。歐陽妅意犯到她的禁忌,於是,她忍不住耍耍歐陽妅意。
「難道整天大哭大鬧會比較討人喜歡嗎?」歐陽妅意頂嘴回去。
「只會哭鬧的傢伙更沒用。」嚴盡歡輕晃螓首。
「那麼我該怎麼辦?不能哭不能鬧不能沮喪不能想念,我到底該怎麼辦……」她又沒有經驗,無論是感情或是分離,全都是初次體驗,她不想讓壞心情掌控、讓古初歲掌控,她也不想流眼淚、不想心痛,但說來容易做來難,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去想他,無法釋懷最後一眼見到他的表情,無法釋懷自己傷害了他,無法釋懷,他的離開,以及她被拋下的事實。
她寧願他與她爭吵互罵,指責她嘴壞傷人,也不要是默默退出她的世界。
他不知道,這樣會害她很難過很難過嗎?
「在你想到該怎麼辦之前,你都不要到當鋪裡上工了,櫃檯交由小紗去坐。我的當鋪裡,不需要臭臉夥計。」嚴盡歡壓根沒有安慰她的打算,更落井下石地沒收能讓歐陽妅意暫且從失落中分心的工作。
歐陽妅意淪為閒人一隻,醉生夢死及胡思亂想的時間更長,賴在客房三張古董大床上睡上一整天的次數也更多。
躺在他躺過的枕,窩在他窩過的被褥,他凝望著門扉等她進房的心境,她慢慢體會到了,等待是件好漫長的事,難怪,每回他見她來,他都好開心,雅致的容顏上,綻開迷人笑花。
他總是在這裡等著她。
乖乖的,冀望的,不貪婪的,等她。
等她有空,等她願意陪他吃頓飯,等她跟他說些話,等她拉著他去逛園子……
歐陽妅意雙眼睜著,偶爾輕眨,古董床上的雕飾花紋佔據眼簾視線,她揣摩古初歲躺平在床上時,思緒裡想些什麼。
妅意。
她知道,他的思緒裡,只有她,乾乾淨淨,沒有任何雜質,就是她。
妅意。妅意。妅意……
他用他吃力的嗓,被毒啞的喉頭,擠出的破碎,喊她的名字。
風聲,她聽成了他的聲音。
葉聲,她聽成了他的聲音。
蟲鳴聲,她聽成了他的聲音。
一切一切,她都聽成了他的聲音……
她循著那些聲音,追逐出去,像只無頭蒼蠅,滿園子慌亂飛舞奔走,她硬拉他走過的橋、她挽著他逛過的花團錦簇、她以輕功帶領他一塊兒躍上的賞月樹梢,每一處每一處每一處,她都聽見他在說話。
我是人,非神非妖非怪,我只是……有些不一樣。
他哪是只有些不一樣?
他對她而言,是非常的不一樣好不好!
她管他是不是藥人!管他身體有金絲蠱蛔蟲螂蛆或是水蛭,又怎麼樣?!
他是古初歲最重要!
你別怕我。
就算他問她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她還是會大聲回他,我、不、怕、你!
她怎麼可能會怕一個待她好,笑起來又那麼惹人憐愛的男人?
即便她害怕蟲類,也絕不害怕他!
我唯一人選只有你。
那你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不聽我說完話?
為什麼帶著那麼羞慚的神情,掩上房門,退了出去?
你聽見沒?我在哭呀!你為什麼不回來安慰我?我一直在哭呀!
歐陽妅意絆跤,跌坐在濕滑台階上,抽抽噎噎哭泣起來。
落寞地蜷著身,不知該如何是好。
驀地,一雙臂膀自她身後環來,將她抱住。
她一驚,直覺要喊:「古——」
不是古初歲,是尉遲義。
他凜然著臉龐,看著她的淚水,一時之間,他撇開眼,不敢與她相望。
「義哥?」
為什麼一臉肅然沉重地看著她,又急忙將視線挪開?
「我找到古初歲了。」尉遲義皺眉說道。
她被淚水洗滌的眸子圓亮,瞅緊尉遲義,連眨都不敢眨。
找到……古初歲了?
「但是……」尉遲義咽喉一緊,說與不說,都兩難。若是瞞著妅意,也許對她才更是好消息,可方才妅意尋人的盲目和無助,不能無止盡地延長下去,他無法眼睜睜看她宛若一朵離水的花,逐漸枯萎。
長痛與短痛,都是疼痛。
「他死了。」
歐陽妅意的腦門被突如其來的轟然巨響震得嘈雜,尉遲義的聲音,變得縹緲不實,遠得像從天際傳來。
誰死了?
誰?
誰?!
尉遲義按住她的雙肩,字宇清晰,字字沉重:「古初歲,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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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瑤華坐在一張大床的邊側,伸手愛憐輕撫著床上彷若酣睡的美麗人兒,他柔聲同她說話,每一句都像呢喃情話,修長手指,梳過白皙光潔的額際上散亂的青絲。
「綺繡,等你醒來,一切就過去了,你終於能擺脫掉這副讓你痛苦的身軀,擁有健康。雖然我替你找來的方法,得要你靠著另一個男人的心活下去,但又何妨,只要你能活著,任何事,我都會去做。」
赫連瑤華吻上她的額,珍惜地捧緊她削瘦的臉龐,以頰貼頰,密密不願離開。
鄰著大床的左側,擺有另一張長榻,古初歲躺在上頭,四肢受縛,神智清醒。跟在赫連瑤華身後,是幾名神色戰兢的大夫,一旁桌上擺滿了刀器、紗棉及淨手溫水。
「大爺,這男人飲下好幾瓶麻沸散也不會厥過去,這……」餵食麻沸散的一名大夫向赫連瑤華稟報。要動刀開膛剖肚前,若麻沸散沒生效,怎能對病人下刀?劃開血肉的劇痛,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清醒承受它。
「麻沸散對他沒用,省省吧。」對藥人下藥,比肉包子打狗更徒勞無功。
「可是他醒著,我們要如何……」
「無妨,直接動手。」赫連瑤華不在意古初歲能否承受痛楚,反正他橫豎是要死,死前多疼多難受,無須浪費心力替他著想。
大夫群面面相覷,他們曾解剖過不下百具的病患或大體,下刀麻利迅速,毫不拖泥帶水,可……病患是昏迷過去的,大體是冷硬的死屍,全是不會呼痛喊疼,要他們對一個完全清醒的人動手,這太……嚇人了吧?
赫連瑤華緩而優雅地走往古初歲床畔,居高臨下俯視他。「不是我不弄昏你,而是你的體質問題,麻沸散的藥性被你輕易解掉,你要怨就怨害你變成這副德性的軍醫。」他的笑容,喜悅中帶有風涼。
「。:」古初歲仰覷的目光淡然,即便自己淪為砧上肉,也不見他面露恐懼。
「你看起來真認命。」赫連瑤華不討厭他如此配合,省去他不少功夫。
「從你買下我的第一日,你就很清楚明白告訴我,你的打算。」古初歲不無知,赫連瑤華同樣不愛迂迴,話總是挑明了說,當初赫連瑤華半迫半誘地以重金向軍醫買他後的頭一句話便是「我要殺你取心」。
赫連瑤華低笑,笑他的識趣。
「你的屍體,我會替你處置,算是給予你救回綺繡的一點小小獎賞,你安心上路吧。」
「……我的屍體你可以隨意棄置,有件事,算是我討來的獎賞,行嗎?」古初歲開口。
「你說。」赫連瑤華難得今日心情好,畢竟再過幾個時辰,他的愛妻便能恢復往昔健康美麗,看在愛妻份上,有任何要求都能說來聽聽,興許他會大發慈悲地點頭同意。
古初歲淺然的眼,添入一絲柔情,他並沒有哽咽,嗓卻難以避免地啞然,最後一次,道出擱在心上唸唸輕喃的名。
「嚴家當鋪裡,一位名叫歐陽妅意的姑娘,請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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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人!」
歐陽妅意摀住雙耳,用盡渾身力量在嘶吼尖嚷,她拒絕相信尉遲義說的每一個字。
我循著謙哥的線索,先往太傅府去打那條風流淫蟲,再從太傅府裡探得另一個消息,古初歲被赫連瑤華帶走——對,赫連瑤華,那位出了名的貪官污吏。
我夜探赫連府,從屋瓦往下覷時,我看見的是……被開膛剖腹的古初歲。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這不是真的!
他已經斷了氣。妅意,沒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樣還能存活下來。
他死了。
他們,正準備挖他的心。
古初歲只是氣惱她說錯話,所以才掉頭走人!
絕不是尉遲義所言那樣!
他不是死去,他只、只是離開而已!
她寧可他只是離開她,到另一處城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