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迥異於相府的吵鬧喧囂,此時的商療館裡卻是一片恬靜安詳。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熏香,小几上擱著花瓣還滾著露珠的百合,天驤游懶懶以手托腮,饒有興味地審覷著在竹簾後方忙碌的佳人倩影。
真忙哪!這個小丫頭。
許是知道她正在忙著的是自己的午膳,是以他心頭上那股經常會因她而冒竄的暖流,又一點一滴地醞釀流轉了。
「月大少,您是在思考該如何讓我那小店生意興隆嗎?」
別吵!天驤游不悅地瞇眸搖手,想揮開那只破壞眼前安寧的蒼蠅嗡叫。
只可惜那是一隻不會看人臉色的蒼蠅。
「搖手是什麼意思?是指您還在想嗎?」
讓人給視作蒼蠅的女子花寡婦再度出聲,只是原是故作嬌柔的嗓音已變得急躁,知道眼前這位大少爺的時間可是要按錢來算的,耗的時間愈長,要付的錢就愈多。
如果這個時間是耗在兩人含情脈脈相對望也就算了,可又偏偏不是。
自她進屋後,對方的眼神幾乎有過半的時間,都是緊盯著那片竹簾上,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研究什麼,害她今天精心的艷妝打扮,全都白費了。
不悅於自己的安靜凝視一再遭人打斷,天驤游終於懶懶地調過視線,也終於將注意力放回眼前客人身上。
「成了!我幫你想好了,你那店舖不是地點不好,而是店名不好。」
「店名不好?」花寡婦聽了傻眼,「叉燒包店叫做『香噴噴』的有啥不好?」
「太通俗了,不夠聳動,也不夠讓人一聽了就忘不了,就好比染坊該叫做『天水碧』而賭坊就該叫做『發財要趁早』。」
好像有點道理耶。「那麼請問月大少,我那鋪子究竟該叫什麼好?」
「要改名叫做……」天驤游正襟危坐,表情一本正經的開口,「寡婦賣『騷』叉燒包店,記得要寫成風騷的騷,這樣的店名才夠聳動,也才能吸引新客上門來一探究竟,在改了店名後的兩旬內,店裡的叉燒包一定要料多實在,還要附送茶水,好讓新客回流,固定吃你的叉燒包。」
「但是如果……」
「沒有如果!」他不耐一揮手,「如果你都按了我的話去做,生意卻依舊沒有好轉的話,一個月後來找我,商療館十倍退還你的商療金。」
「那我能不能夠……」
「不能!因為你的時間已到!四喜,送客!記得收錢!」
話說完他長身立起喚來侍童,明擺著不願再和眼前女人多耗半點時間,讓眼巴巴著還想和他多聊兩句的花寡婦,只得忿忿不平地咬著手絹,款擺著水蛇腰含恨走了。
在見到擾人的蒼蠅終於肯飛走了後,天驤游吩咐四喜到門外掛上「午間休息」的牌子,自己則是終於能依著已隱忍好久的衝動,進到簾後的世界裡。
「客人走了?」
將桌上精緻的四菜一湯擺放定位後,月皎兮抬起頭,衝著天驤游溫柔笑著。
雖然心底滿溢著想要見她的衝動,但他卻藏得很好,連回她個笑容也沒有,自顧自地撩袍在桌前坐下,皺超眉頭看著桌上的菜色。
「軟炸鮮蘑菇、豆腐餃、黃瓜粉皮拌雞絲、珍珠丸子、筍尖百合湯……今兒個的菜怎麼都這麼清淡?怎麼,是肉太貴了,還是佐醬漲價了?」
「是大哥昨天說的……」月皎兮小聲囁嚅,「說菜色太過油膩,所以我才會讓廚子改弄點清淡的菜,如果你不愛吃,我這就端到後面請廚子重做……」
「算了、算了,別麻煩了,就這樣將就了吧。」他伸手壓住她急著想端盤的小手,再壓她坐下,「等你這樣來來回回地把菜端去讓廚子重做,我豈不是要餓到前胸貼後背才能有飯菜可吃?」
「對不住!大哥。」月皎兮垂首道歉,眼神裡寫滿自責,「我該先問過你,看這些菜色你喜不喜歡的。」
耳裡聽著她的道歉,眼裡看著她的自責,俊眸深處有著不被人瞧見的心疼。
其實,那些菜都是他愛吃的。
其實,她根本一點錯也沒有。
但他就是沒打算讓她,或是讓自己好過。
因為他該做的是將她推遠,推得愈遠愈好,但他就是做不到。
也因為做不到,他只好將這種無能為力的懊惱頹喪,出氣在她身上了。
他甚至是有些想要藉著刁難她,來逼走她的。
但如果她當真躲起來不見他,他又會受不了地對她撒野或軟求,逼她乖乖地自動靠上來,領受他的折磨。
他將她逼來,再將她逼走,又在逼走她後再度逼她來接近他,在這一個半月的日子裡,他們之間週而復始著這樣的折磨。
他知道她很困惑,也知道她無法理解他的心態及作法,偏偏對他所提出的任何要求都無法拒絕,因為她喜歡他,而他,清楚她的這個弱點。
天驤游。你還真不是普通的有毛病!
在每回欺負她,看見她難過而他也跟著難過的時候,他總會在心底這樣罵自己。
原先他會想到外頭開店,有一半的原因是嫌相府裡的日子太無聊,而另一半則是存心想躲開她的。
沒想到他不過是向月夫人埋怨了幾句,說店裡請的傭人做事不用心,給他吃的午膳都是冷的,甚至還讓他在湯裡看見老鼠屎,隔天皎兮就出現在他店裡,說是要代母親來照顧他。
她其實可以指派個丫鬟來的,卻又怕丫鬟不夠仔細,也怕他脾氣乖戾,丫鬟待不住,最後還是自己來討苦頭吃。
她來了,他又是暗暗歡喜又是對自己生氣,歡喜她對他的好,生氣自己對她的割捨不去,矛盾情緒鎮日在心頭糾纏不清。
「大哥明天想吃什麼?」
在他思緒間,月皎兮早已釋懷了他的惡聲惡氣相待,只當他是因為工作量太大以致心情不好,為防明天再出錯,於是趕緊問了。
我想吃你!
這句輕佻的實話在進出他口中前,天驤游低下頭,以輕咳將它逼回肚裡。
好半晌後他才神色清懶地開口,「我現在還不知道。」
「那倒是的。」月皎兮輕點螓首,柔聲附和,「眼前還一堆菜呢,怎麼去想明天,要不大哥記得在晚上睡覺前讓四喜跟我說一聲,好讓我明天發落廚子去採買。」
「哼!東西難吃或許問題並不是出在菜上面,而是那得對著吃飯的人。」
鏘鏘輕響,月皎兮失手將一雙銀箸跌落到地上。
她低頭去撿,也正好藉著這動作,將滿載著委屈的眼,避過他的探索。
磨蹭半晌後她終於拾起了箸,也終於能夠再擠出聲音。
「我突然想起家裡還有事,我該走了。」
「我有說你能走嗎?」一隻空碗不悅地扔到她眼前,「你走了誰幫我盛飯?」
低頭盛好飯,雙手敬捧過去,月皎兮想了想後柔柔再開口。
「要不這樣吧,明天我讓翠兒來幫你。」
「翠兒話太多。」俊臉埋進飯碗裡奮力進食,飛箸橫掃著方纔還被他嫌棄得一塌糊塗的菜。
「那柔兒呢?」
「聲音太尖。」傷耳朵。
「那庭兒呢?」
「太矮。」他最恨跟矮冬瓜打交道了,光吃東西不長個兒,浪費糧食。
「可卿?」
「太醜。」傷眼睛。
「彩雲?」
「我不喜歡她,她老是喜歡偷偷看我,然後吃吃傻笑。」
那丫頭根本就是個小花癡好不?就同李家小姐一樣,居然會偷看他看到流口水,若非那丫頭是皎兮的人,他早跟她收觀瞧費了。
「要不就萍嫂吧。」
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僕婦,總不會再像那些貪瞧俊郎的小姑娘一樣地偷瞧他了吧?
「幹嘛?塞給我一個看了會傷腸胃的老太婆?是想讓我邊吃飯邊吐嗎?」
嘴尖話利,傷人損人從不客氣的天驤游,就是有著能將聖人給逼瘋的本事。
但月皎兮卻比聖人更高段數,她不怒不火只是歎氣。
「我不幫你想了,你自個兒說吧,想要誰來服侍你?」
俊臉由飯碗中拾起,露出了一雙耍賴中的孩子神情。
「我只想要你!」
淨月般的粉嫩小臉無措地紼紅了,月皎兮咬著唇瓣小聲開口。
「可你剛剛……說了不想要我作陪的。」
「我沒說!」俊臉再度埋進碗裡,繼續進攻。
「可你的意思就是那個樣子。」
「我指名道姓說了不要你來陪嗎?」大少爺生氣摔碗了。
「是沒有,但是……」
「哪有那麼多但是不但是的,人家在吃飯呢,一直囉囉唆唆的煩不煩哪?快點給我安靜吃飯!」
刁難眼神掃射過來,逼月皎兮不得不拿起碗箸,但她實在沒有心情吃飯。
「是不是這飯菜裡有毒呀?要不幹嘛不敢跟著一起吃?」
月皎兮沒吭聲,卻忍不住在心裡說了!
那是……因為你剛剛說了傷人的話呀!
那是……因為不管我怎麼對你好,你就是非要找點碴來讓我難受!
如果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又為什麼每回都要在我已傷透了心,下定決心要遠離你、要避免再受傷的時候,卻又偏偏回過頭來緊捉住我,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