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的,」李紹玲唉了一聲。「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一副恍神失落的樣子?」
「該不會是在想念我們的副機長吧?」
這句話像是被引爆的核彈,將這個話題無邊無際地往外擴張,造成你一言我一句的連鎖效應。
「你們不要說得那麼誇張,只是吃頓飯而已。」藍晨玥苦笑,隨便解釋了下,心思根本不在那上面。
「吃頓飯之後,可以發展的事就很多了。你們說是不是?」
「徐副機長人不錯啊,長得也斯斯文文的。」
「早晚會當上機長的,前途看好啊。」
藍晨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長吁一口氣。她開始強烈質疑這個聚會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忽然,一隻手臂侵入了她的視線,擺上一杯橙色酒。
她心驚,沒有抬頭的勇氣。
「Screwdriver,」黃聖昂保持著笑容,微微彎下腰。「加Ginger。」
接著,他將那杯酒緩緩移到藍晨玥面前,湊到了她耳邊,輕聲細語:「要讓人認不出來的話,先改變一下點怪酒的習慣吧。」
說完,他站直身子,轉身走回吧檯。
留下藍晨玥呆若木雞。
***
「你還真是直接,就這樣戳破她。」一走回吧檯內,石諾倫就忍不住調侃對方。「如果這種直接能夠有點持續力就好了。」
「我是在教育她。」
黃聖昂苦笑了一笑,蹲坐在吧檯內的矮櫃上──唯有擋去視線,才能阻止自己不斷地盯著她的背影瞧。
「教育這種事對你有好處嗎?」石諾倫似笑非笑的。
「沒差別吧?」
他伸手拿來煙灰缸,將其擺在地板上,隨手點上一根煙。
看著他在自己的店裡搞得像作賊一樣,石諾倫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樣子很狼狽。」
「不要笑,」黃聖昂制止了他。「我也不想這樣。」
想來也挺滑稽的。
她打扮得怪裡怪氣的,而他卻必須蹲躲在吧檯內。他們彼此之間到底是在迴避什麼?
那樣的迴避,並非來自厭惡。
而是來自一種牽掛,一種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羈絆。
想著想著,他自顧自地笑了出來,笑她那身奇怪的打扮。再怎麼說,他曾經是她的丈夫,她怎麼會傻到以為幾件衣服就可以騙得了他的雙眼?
「你崩潰了嗎?」
石諾倫忽然說了一句,試圖喚醒他的意識。
「嗯?你說什麼?」他抬頭,收起笑顏。
「不然你幹嘛沒事自己在那裡一下皺眉,一下傻笑?」
黃聖昂一怔,眨了眨眼。
「我有嗎?」
「好吧,是我眼花,是我崩潰了才對。」他翻了個白眼,一副棄械投降的模樣。
「你在胡說些什麼。」他的樣子逗笑了黃聖昂。
「不重要。」
石諾倫忽然也跟著蹲了下來,側頭看著某個定點。「你聽。」
「聽什麼?」
「重要情報。」
「啊?」
「噓,聽就對了。」石諾倫一副想揮拳扁人的姿勢。
黃聖昂吁了一口氣,只好照辦。
女人之間的話題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似乎是在聊些婚宴、婚紗方面的細節。他實在不明白石諾倫要他聽這些做什麼。
「小玥呢?和那個姓吳的分手之後,有沒有什麼打算?」
突如其來的一句,讓黃聖昂的精神倏地集中。
「你真的該好好打算一下,好歹你也二十九歲了不是?難道你都不會著急嗎?」
「我都不急了,你們在幫我瞎急什麼呢?」
那是藍晨玥的聲音。
「我們是在暗示你要好好把握那個徐志嶺,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啊?」
「徐志嶺真的不錯,人也不花心。」
「哪像那個姓劉的機長,見一個愛一個。」
姓吳的?徐志嶺?
黃聖昂不自覺地皺了眉頭。那天在開幕Party上見到的男人,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
「不好意思。」
忽然,一個身影出現在吧檯外。
「啊,抱歉……」黃聖昂急忙將手上的煙蒂扔進煙灰缸,站起身子。「有什麼需要?」
「剛才我們點的東西,再各來一杯。」李紹玲笑得親切。
「都一樣嗎?」
「是,一樣的就好。」
「好的,馬上來。」黃聖昂點頭,表示明白。
「謝謝。」
禮貌性道謝之後,李紹玲本要轉身走回,卻又想起了什麼。「對了,你們這裡有花生、腰果、爆米花……之類的嗎?」
「當然有。」
「那就麻煩各來一份。」
說完,她轉身走回人群,而她才一入座,便側身湊向藍晨玥。
「喂,你認識裡面那個人吧?」她指的是黃聖昂。
「哦……他,」藍晨玥稍稍點了個頭。「以前認識的……不過不常聯絡,不怎麼熟。」
這句話雖然說得很小聲,黃聖昂卻聽得一清二楚。
「是嗎……」
李紹玲揚揚眉,故作無所謂。「我想到他剛才好像在你旁邊說了什麼……我還在想他怎麼這麼見外,認識你也不過來打個招呼。」
事實上,她想的卻是藍晨玥說過的「不怎麼想來這家店」的事,以及她今天的異常穿著。
藍晨玥壓根兒不想談論「他」的事,尤其是在他的店裡。索性,她將焦點轉向這次聚會的主角。
「對了,遙姐,聽紹玲說你以前是『夜店公主』?」
遙姐一愣,隨即大笑出來。「哪是什麼『夜店公主』啊,只不過是常跑夜店而已,紹玲說得太誇張了啦。」
「那……」藍晨玥乾笑了一笑,像是硬著頭皮擠出下文。「那你以前也常來這家店?」
「這倒沒有。我常跑夜店的時期,這家店還沒開呢。」
「那怎麼會挑這一家?」這令藍晨玥有些意外。
「是因為這裡的兩個酒保我都見過,他們在這行干很久了。」遙姐的神情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之後聽說他們兩人一起跳到這家店來,我就一直想來看一看。」
「原來……」藍晨玥愣愣地點著頭。
這麼說來,遙姐或許早比她還要早就認識黃聖昂這號人物。
「抱歉。」
石諾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他陸續送上李紹玲方才點來的東西,臉上的表情與三十分鐘前毫無差別,彷彿他從來沒發現她坐在這裡似的。
但藍晨玥知道,那只是假象。
「唷,這花生不錯吃耶。」
「真的?」
「真的耶,不輸北港的。」
「小玥,你不吃吃看嗎?」
藍晨玥如夢方醒,一見到桌上的花生米和腰果,頻頻搖頭。「不了,你們吃就好。」
「你幹嘛?怕熱量太高嗎?」
「才不是……」她苦笑,隨便打發了一下。
一夥人倒也不意外,反正空服員節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們自顧自地聊著,聊些遙姐婚前交往過的男人,聊些關於她的未婚夫,也聊了一些婚後她所要放棄的。
藍晨玥的注意力卻只放在身後,而非眼前。
他還在吧檯裡嗎?還是走到後頭去了?
思及至此,她忍不住稍稍側個身,回頭瞥了一眼。
──是的,他還在那兒。他掛著笑容正在跟石諾倫聊著什麼,而他手上正拿著一根煙就要點上。
這讓藍晨玥微微吃驚,她並不知道他有抽煙的習慣。
忽然,黃聖昂的目光冷不防地朝著她投射過來。
她心一驚,立刻別過頭去,像是為了要配合桌上的話題似的,她勉強擠出笑容,故作若無其事。
看來極其細微的舉動,卻讓黃聖昂手上的一根煙變得又苦又嗆。
原來,裝陌生人到底還是比裝朋友要容易得多。
「然後呢?」
石諾倫還在等待他方才說一半的話。「你話還沒說完。」
「哦,」他醒神,抿抿唇瓣。「反正那傢伙就是草草計畫個兩星期,然後就真的衝到墾丁去找店面了。」
語落,他將手上那根才抽不到三口的紙煙在煙灰缸裡捻熄。
「我去後面瞇一下。」他繞過石諾倫身旁,走向另一扇門。「忙的話叫醒我。」
「OK。」石諾倫只是應聲,沒有多問。
畢竟黃聖昂所看見的,他不會沒看見。
***
石諾倫再一次走進小倉庫時,黃聖昂只是躺在充氣床上,並未合眼,而他手上拿著的是那張皺巴巴的紙條。
「她們走了。」
他靠在門邊,面無表情地睇著對方。
黃聖昂靜了一會兒,才緩緩抬頭回看他。「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會做這麼雞婆的事。」
他晃了晃手上的紙張。
「那東西在我眼中,就像是你的緊急聯絡人的資料一樣。」石諾倫聳聳肩,說得雲淡風輕。
「緊急……」黃聖昂卻笑了出來。
「留著吧。」石諾倫突然脫口說出:「總有一天會用到的。」
「……是啊。」
他有些恍神,腦海裡想的是藍晨玥拿著和自己同樣的鑰匙,打開那扇門的鎖。「總有一天。」
「無論如何,」他從回憶裡清醒,笑得有些苦澀。「雖然我很想說你多事,但還是謝謝你了。」
「這就不需要你客氣了。反正你念我的話,我多半不會聽進耳裡。」
「是是,你就『過濾』這點最強了。」黃聖昂嗤笑一聲,撐起身子,坐在床沿。「外面客人還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