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情,問她,她不見得能表達得清楚,但是她有繪畫天分,那比語言更管用。
翻了最近期的幾頁,記錄的是那日午後的驚險事件。
幾名少年惡意的笑弄、欺悔,女子的相助……琤琤似乎對那個人印象不差。
他忍不住,又想起這個名叫岳姍姍的女子。
一個多月未曾再踏入「午後」,連續六次不見他來,她應該懂意思吧?
這名女子對他有好感,他不是木頭,多少感覺得出她試圖隱藏、卻又漏洞百出的笨拙掩飾。
他頗訝異與她的緣分深厚,記得最初那一次,琤琤鬧彆扭想吃巧克力蛋糕,那時附近並沒有西點坊,他繞了好幾條街去買,也順道點了大哥喜歡的點心與飲品,想順路帶過去。
在等待的當口,左手邊傳來手機無聲的震動聲響。
第一次,他沒理會。
又過了一會兒,二度震動,四下無人認領時,他確定了是某個糊塗主人將它遺忘在這裡了。
也許是手機主人的朋友、也或許是主人在找尋失物,於是他順手接起。
當時的對話,他已經不太記得了,只記得那是個非常急性子的女孩,光是聲音就能令人感覺活力十足。
他評估了下,告訴她只能等待十分鐘。
後來,再次聽見這道熟悉的清亮聲律,是在吵雜的捷運站,後方的列車正欲進站,收聽品質並不是很好,而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思考他究竟在哪裡聽過這道聲音,沒太留意她究竟說了什麼。
啊,是了,那位姍姍來遲的岳小姐。
錯過了前半段的精華,以至於在她跟他討論胸罩的舒適性時,破天荒有了想笑的衝動。
要真笑出來,可就太失禮了。
不過她看來似乎很認真地建議他換品牌。
雖然不曉得她到底想做什麼,還是盡可能維持禮貌回應她。
直到第三次認出她來,再去回想他慣坐的位子永遠虛位以待,送上來的精緻蛋糕從來不在店裡的銷售目錄上,留意到他氣色不佳送來熱飲,給他的笑容永遠比其他顧客特別一點,將琤琤誤認為他的女朋友時,語氣裡的落寞……
花了那麼多的心思在他身上,要說他不懂她究竟在做什麼,那就真的是裝傻了。
只是感情這種事情,他早已不再去想,不能、也不願再去沾惹,那不在他的人生規劃當中。
因此,又何必再去招惹人家女孩子的春心?
合上畫本,目光移向小妹安睡的臉容,漸漸暖了。
現在的他,只想用全部的心力守護他的至親,錯一次就夠了,他不能再冒一絲一毫傷害到她的風險。
只要能換得琤琤一生安穩,要他放棄什麼,他都願意。
岳姍姍,她出現得太遲,在他親手葬掉自己的人生,以及所有幸福的可能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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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四十八天沒見到他。
從那一天算起,今天已經是第七個週末。
其實第幾個週末都一樣,她很清楚,他不會再來。
今天客人不算多,整理完前一天的帳目,她拿起抹布,又晃到三號桌擦拭,習慣性放上預約的牌子。
擦啊擦地,她也學他從慣坐的那個位子往窗外望去,試圖複製他眼中看到的景色。從這個角度看去有比較美嗎?
斜前方是社區公園,父母帶著孩子散步居多,老人伸展肢體做點小運動,陽光不烈的午後,偶爾有幾個年輕人在那裡打羽球。
他喜歡看這些?
今天陽光特別毒辣,公園沒什麼人,只有涼亭內一對情侶依偎著喁喁情話、還有一個女孩單獨坐在鞦韆上……
等等!
她倒帶三秒鐘前的景象,將視線拉回去。沒多想,立刻拉開玻璃門,拔腿奔了出去。
「嗨,」靠近鞦韆架時,她放慢腳步,試圖和善地跟對方打招呼。「還記得我嗎?」
范如琤抬起頭,思考了一陣,緩慢點一下頭。「謝謝。」
她是在指上次的事,她忘記說了。
岳姍姍笑出聲來。
這女孩一板一眼得可愛,老得牙都快掉光了的事情,還記得該說的話一定要說。
「不用客氣。你一個人嗎?」
女孩奇怪地看她。「還有你。」
「……」這對情侶,都有讓人詞窮的本事。「我是說,你等人嗎?如果沒有的話,要不要去我店裡坐坐?今天太陽很大。」
女孩膚色白皙,呆呆坐在這裡,不一會兒已經讓烈陽曬得兩頰紅撲撲了,再多坐一陣子,那身細嫩肌膚包準曬傷。
「好。」范如琤記得,她店裡的蛋糕很好吃,可是二哥後來再也沒帶回來給她吃了,別家的,不好吃。
回到店裡,她選擇了上次坐過的三號桌,岳姍姍拿掉預約的牌子,送上今日準備的小蛋糕——反正,這是為「那個人」準備的,「那個人」也是拿來嬌寵佳人。
女孩安安靜靜窩在那裡,有時趴伏桌面,有時在空白畫本上塗鴉幾筆,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最初,她沒去打擾,到後來,嗅出一絲沈悶氣息,女孩似乎——悶悶不樂。
「嗨,」她不由自主走到她面前。「我可以跟你聊天嗎?」
「不太會。」
呃……什麼東西不太會?她剛剛有請教她什麼嗎?
「聊天。」范如淨補充。這個她還在學。
啊……懂了!「沒關係,試試看好了。」
她平常是不是很少說話?語書的組合和運用——有待加強。
「首先——你叫什麼名字?」
對方的回應是,指指畫本角落那個字——琤。
琤。
她直覺想起那張會員資料上的名字——啊!
「范如琤?」原來如此!她就說嘛,那麼女性化的名字,怎麼可能用在一個大男人身上,怎麼想怎麼詭異好不好!除非他的父母跟他有仇。
那所以呢?他沒事幹麼報別人的名字……也不對,她喊范先生時,他表情並沒有一絲不自在,所以他應該真的姓范。
范不是常見的姓,而他們都姓范,那……絕大的可能是,這兩個人的關係不是她原先以為的那樣!
「那個……」但急欲求證的話,到了嘴邊又嚥回去。
利用一個單純的女孩子來打探事情的行為,實在很不磊落,他若是知道,感覺必然不會太愉悅,雖然她原先邀范如淨過來真的沒有什麼不良意圖。
范如琤似乎不太懂得與外人相處互動,又埋首回去畫她的圖。
「你畫得真好,可以分我看嗎?」
范如淨想了想,將畫推到她面前。
本來以為她是順手塗鴉,看了兩頁才發現,這是生活記錄,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看懂了。
「你們——吵架了?」
范如淨悶悶地點頭。
「生氣,痛,吃不下,他不聽。」不知道要怎麼宣洩,難怪她看起來好煩躁的感覺。
「來,我們一項一項來。生氣,是因為他不懂,對不對?」
「嗯。」
「好,他是笨蛋。為什麼痛?」
她不說話了,悶悶地抱著肚子。
這是不能宣之於口的私密事,所以無法對二哥說。
岳姍姍若有所悟。「生理期嗎?」
因為生理期,痛得沒胃口,可是那個人不曉得,以為她在耍小孩子脾氣,罵了她兩句,所以才會不愉快?
不是女人真的很難理解,生理期這種痛,有時候痛起來真的很要命,她曾經痛到胸悶嘔吐過,也曾痛到嘴唇發紫、上醫院打止痛針。
「你等我一下。」她進廚房,沖了一杯黑糖桂圓姜茶出來。「我教你一個辦法,以後生理痛喝這個,很有效喔。」
「燙。」她皺了皺秀氣的眉。
「那你慢慢喝。」
范如琤一小口、一小口,極秀氣地啜飲,岳姍姍拿出手機,打了一封簡訊傳出去。如果是鬧意見而出門,他應該會很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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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先生:
如琤在我店裡,不必擔心。
岳姍姍
這是三分鐘前,他收到的簡訊。
她到底想做什麼?
第七個禮拜了,他沒再去過,今天收到這樣一封簡訊,坦白說,他無法不想很多。
為了保護琤琤不受一絲傷害,他無法不謹慎。
沒得選擇地再次踏入「午後」,看到的卻是——妹妹與她相處融洽。
慣坐的三號桌,她們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沒有更多熱絡的互動,但是這已經夠讓他驚奇了。
琤琤從來沒有在一個才剛認識的人面前如此自在過,她總是需要很多時間適應、習慣,不會輕易接受一個人。
岳姍姍先發現了他。
「嗨,你來了。」
「二哥……」琤琤回過頭,低喊一聲。
「琤琤,過來。」朝她招了招手,她卻沒如以往般乖巧走來。也許是還在與他嘔氣,很故意地又埋頭回去灌她的熱飲,不理他。
岳姍姍看了看這兩人的僵持,只好自己先起身走過去。
「原來你們是兄妹呀。」剛剛那聲二哥,證實了她的猜測。
范如琛淡瞥她一眼。「你不是已經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