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的這番對談,讓如藍原就低落的情緒跌到谷底。
下班後,如藍像平日一樣跟人擠在沙丁魚罐頭似的公車裡,神色前所未有地灰暗。
即使天氣已經逐漸轉冷,擁擠的公車裡還是充斥著各種擾人的體味,但不同於往常,今日這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並未干擾到如藍,她的腦中被更重要的問題佔滿了。
現在該怎麼辦?工作沒了該怎麼過活?她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也沒有願意養她的長期飯票,經濟這麼不景氣,像她這樣平凡無奇的小小上班族該怎麼另尋出路?
看看這車上其他乘客,似乎沒人像她這麼茫然,每個人,彷彿都確定自己的方向,彷彿都知道該往哪裡去。
忽然間,一股強烈的沮喪襲向她。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很失敗,她沒有特殊專長,沒有過人的頭腦,沒有朱燦那樣的容貌跟身材,連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都保不住,在即將邁入二十九歲的年紀,有哪個現代女性像她這樣一事無成?
她沒房、沒車、沒存款,好不容易認識一個能保障未來的金龜婿,得到一個改善人生的機會,卻讓她的笨腦袋給搞砸了……唉,想想自己都覺得淒涼。
如藍正沉浸在自憐當中,驀地被人撞了一下,她反射性地「啊」了一聲。
「抱歉。」那個外型比她更普通的男人說道,如藍輕點個頭,也沒多在意。
公車停在一個站牌旁,那人下了車,車子再次移動。
如藍拉著頂上的拉環,又出神了一會兒,忽地有種非常不對勁的感覺,她本能地低頭檢查身側的包包,這一看,神色驟變。
包包裡的皮夾不翼而飛!
「停車!快停車!」她急忙擠到前方,大聲嚷著:「我的錢包被扒手扒走了!他在前一站下的車!」
司機先生倒也配合,好心地靠向路邊讓她下車。
如藍死命地往回跑,結果一個不注意,絆到路上的不明突起物,整個人像滑壘似地往前飛撲,連職業棒球員都沒她撲得漂亮。
「啊呀——」好痛!她奮力爬起來,發現鞋跟斷了,長褲在膝蓋處破了洞,皮也磨出血了。
她撿起包包,拍拍身上的灰,這才意識到自己企圖抓賊的舉動有多蠢。
然而,老天像是覺得她還不夠慘,淅瀝嘩啦地下起雨來。
如藍呆呆地杵在原地,忽然有股歇斯底里大笑的衝動,可是她的喉嚨乾啞,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只好一拐一拐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好不容易回到住處,她才發現自己的惡運還沒結束。
她早上出門忘了帶鑰匙,而在外頭約會的朱燦,今晚要在男友家過夜。
頓時,她兩腿虛軟,滑坐在地上,欲哭無淚。
她翻出包包裡的手機,無力地牽動一下嘴角。至少手機還剩下一格電池。
遲疑了半晌,如藍咬了咬唇,毅然把手機塞回包包。
可是……她真的好想打電話給他……
一下下就好,只要說幾句話,聽一下他的聲音就好。
幾番猶豫後,她又挖出手機,撥了那串熟悉的號碼。很快地,電話接通了。
「喂?」
「程泱……」一開口,如藍才發現自己竟微微哽咽。「我知道我不該老是煩你……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我好高興聽到你的聲音……」
「如藍,你怎麼了?」程泱的語氣出現少有的焦急。
「沒、沒什麼……」如藍趕緊吸了吸鼻子。「只是今天過得不太順。」
「你現在在哪裡?」
「在家門前……我忘了帶鑰匙。」
「我現在馬上過去,等我。」
「不、不必——」如藍想阻止,但程泱已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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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泱見到如藍的時候吃了一驚,心坎在剎那間緊揪起來。
她兩眼無神地坐在地上發愣,背靠著門板,手抱著膝蓋,頭髮亂糟槽,衣服下只沾了泥還濕濕的,看來淋了不少雨。
然後,她轉過頭,略顯蒼白的臉上出現欣喜,對他綻出一抹有點羞窘、有點怯生生的笑。
她的模樣很狼狽,但她的笑,卻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的。
這一刻,程泱明白他陷落了。
他明白為何自己的情緒總是因她而起起落落,他明白為什麼自己一聽到那帶著鼻音的聲音,就毫不猶豫地丟下酒吧裡的工作迅速趕到她身邊……事實擺在眼前,他想不看見都不行。
領悟,只在瞬間。
儘管知道自己不是她想要的男人,他還是對這個有點笨、有點遲鈍又天真得可笑的女人動了情。
「你來了……」她仍是笑,但眼眶微紅。「我本來想跟你說不用過來,可是我很高興你來了。」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他扶她站起來,既是氣惱又是心疼。
「跌倒了。」
「有沒有受傷?」
「只有膝蓋擦破一點皮。」
程泱馬上彎身檢查了一下傷處,確定只是輕微的擦傷才鬆了口氣。「晚點我幫你上藥。」
「現在不是你的工作時間嗎?酒吧誰顧?」
「我老闆今天在。」程泱順口扯了謊。真相是一掛上她的電話,他就宣佈提早打佯,把店裡的小貓兩、三隻給趕走了。
眼角瞥見地上那雙損毀的鞋子,他想了想,背著她曲膝蹲下。
「上來。」
「嗄?」
「我背你下樓,車子就停在巷口。」
「我可以自己走……」如藍遲疑又問:「不過我們要去哪裡?」
「去我住的地方。」見她一動也不動,他威脅道:「還是你想要我像扛麵粉袋一樣把你扛下樓?」
如藍沒被他的語氣嚇到,反而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把溫度帶回了她的四肢。
呵,他還是關心她的……
「我很重喔。」別怪她沒事先警告。
他輕哼一聲。「我搬過鋼筋水泥,你這干扁扁的小老鼠還不是問題。」
「我發現你有時候講話很毒耶,我哪裡有干扁扁……」如藍嘀嘀咕咕,但乖乖地攀到他背上。
程泱的背,比她預期的寬闊、堅硬,而他的腳步也穩定,紮實,如藍從來沒想到,那瘦削、白淨的外表下,竟蘊藏著這樣的力量。
淡淡的香皂味竄入她鼻中,熱熱的體溫透過衣料傳到她身上,如藍忽然感到一陣陌生的心安、放鬆,頓時,熱淚盈上眼眶,這兩天所有的挫折和委屈也隨著淚水傾瀉而出。
「程泱我跟你說……我失業了……我老闆和老闆娘都好差勁……最倒楣的是我……回家的路上還遇到扒手,我沒追到人也就罷了,還在街上跌倒……超丟臉的……」
她一邊哭一邊傾吐,講到後來乾脆把臉埋在他肩上。
程泱腳下微微頓了頓,但沒說什麼,只是穩穩地走,靜靜地聆聽,任她把眼淚鼻涕抹在自己的雪白襯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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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程泱的住處,如藍已經發洩得差不多,情緒也平穩了下來。
程泱的套房不大,一臥一廳,但是很整潔,就像他的人一樣,乾淨舒爽。比較之下,如藍和朱燦那經常四處堆滿衣物的公寓就有點像狗窩。
「我還以為你和家人住在一起。」如藍已經換上程泱給她的運動服,坐在單人床沿,寬大的褲管捲到膝蓋上。
「我一上大學就開始在外面租房子。」程泱在如藍面前曲膝跪下,打開急救箱。「我的三個姊姊已經嫁人,我爸媽過世後,其他四個也相繼搬出舊家。」
「那你們家的外燴公司是誰在管?」
「本來是我爸,現在我大姊是老闆,一接生意就會召集其他姊妹。」
原來是家傳的事業……如藍理解地喔了聲,目光移向正低垂著頭替她處理傷口的程泱。
她注意到他的頭髮很黑,看起來細細軟軟的,髮梢還帶點濕潤貼在額角,是剛剛在外頭沾上的雨絲。他的睫毛很濃密,鼻樑挺直而不顯強悍,整張臉看起來溫雅、清逸,說不出的賞心悅目,尤其是那光滑的皮膚,讓人實在很想——
「嘶——」膝蓋上的刺痛讓她掹吸口氣,如藍回神,發現自己的「魔掌」竟懸在半空中,慌忙收回手。
可恥!她居然差點染指朋友的臉蛋!她是哪根筋接錯了?!
「一會兒就不痛了。」程泱頭也沒抬,小心地將紗布蓋住上好藥水的傷口。
為避免再對程泱心生不軌、毛手毛腳,如藍把注意力轉到他的房間。這個房間,與其說是臥室,更像書房,有個擺滿了書的特大號書架和一組書桌椅。
「你怎麼有那麼多關於其他國家的書?想環遊世界啊?」她隨口問,留意到那些介紹各國風俗民情的書籍佔了兩排書架。
「是有想過。」
嗄?還真的喔?「那不是要存很多錢?」
程泱收拾急救箱,唇畔輕揚。「為什麼要?我好手好腳,走到哪裡打工到哪裡,還怕賺不到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