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福一邊聽著命喜陳述家裡當時的狀況,一邊一桶接一桶提著從井邊打來的水,去注滿廚房後的水缸。
「小哥呢?你知道他被賣到哪裡去了嗎?」她焦急問。
「小哥他被帶回去趙府了。」
「趙府?哪個趙府?」
「就是爹爹欠錢的那個趙府。」
命福背脊一涼,突如其來地直覺說道:「是城南那個趙府嗎?全臨安城最有錢的那個趙府?」
「對,他們是這樣說的。」命喜點頭。「他們的人把爹爹打成重傷,還逼爹爹喝他不想喝的酒,然後爹爹他就……」想起當時的情景,她忍不住全身發抖,傷心啜泣起來。
「喜兒,別哭。」命福摟著妹妹,輕聲安慰。「有阿姊在,阿姊一定會想辦法帶你離開這裡的。」
「真的嗎?」她噙著淚,眼中閃動希望的光芒。
「嗯,一定。」命福點頭保證。
看著原本年幼的小命喜,再過不久也即將出落得亭亭玉立,再掩不住五官清麗的事實,雖說她現在在萬花樓裡,還只是個被編派去打雜提水的小丫頭,若時間再拖久些,難保哪天不會被老闆娘相中,被拉入火坑陪酒陪客——
不行,說什麼她都必須保護命喜才行。
在水缸裡注入最後一桶水,天已濛濛亮,萬花樓裡,已陸續有其他丫頭起床幹活了。
「阿姊,你要走了?」
命喜依依不捨,命福亦放不下心,她撫了撫命喜的面頰,再三叮囑。
「你自己要小心,好好照顧自己,記住,如果有任何困難或麻煩,想辦法到戚府來找阿姊,知道嗎?」
「嗯,知道。」
「等阿姊存夠了錢,阿姊一定來帶你離開,所以,你一定要先忍耐。」
「好,喜兒等阿姊。」
姊妹倆相擁一陣,命福才沿著長廊,匆匆忙忙趕回原來的廂房。
一進房,見原先醉癱熟睡的四位姑娘都還在,命福偷偷吁口氣,躡手躡腳走回床邊,正想察看一下戚衛雪的狀況,才赫然發現床是空的。
咦?人呢?
「你去哪兒了?」
他的聲音驀地在她身後響起,嚇得她立刻轉身回頭。
「少爺?您醒啦?」
怪了,他不是賴床大王嗎?平常怎麼叫都叫不醒的人,怎麼會在喝得如此爛醉後,這麼快就清醒了?
「我以為你丟下主子,一個人『卷款潛逃』了。」他在椅子上坐下,以手支著頭,頭痛欲裂,一臉宿醉後的痛苦。
「呵,呵呵……怎麼可能?!我於命福什麼沒有,唯一能拿出來自豪的,就只有忠心耿耿了,我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她倒了杯水給他,始終低垂著頭。只要想起前晚那份逾矩的親暱,她根本心虛得不敢多看他一眼。
戚衛雪靜靜喝著水,如鷹般銳利的雙眼始終勾在她身上,沒離開半寸。
「怎麼了?少爺。」
「沒什麼。」
「那……您為何一直盯著命福瞧?」她摸摸自己的臉,再看看身上的衣裝,確定沒半點異樣。
「因為沒其他人可看了。」他語氣很淡,卻是濃眉緊揪。
「是喔……」
奇怪,為什麼她老覺得他此刻的神情十分古怪,至於哪裡怪?她也說不上來,就是怪。他……該不會是想起前晚的事了吧?
懸著一顆不安的心,她鼓起勇氣,迎向他的視線,直接問:「少爺,您確定……您現在人是清醒的嗎?」
「不確定。」他回答得倒也乾脆。
「呵,我想也是……」她搔搔頭,模樣有些傻氣。
他果然還沒完全清醒,還好還好!因為她根本還沒準備好如何面對他呢。
前晚他醉成那樣,應該是很難真的發現到什麼吧!
希望一切都是她想太多……想太多……
第七章
想都不用想,他非常確定自己沒有「斷袖之癖」。
他對男人沒興趣,他有興趣的只是「於命福」這個人。
戚衛雪忍著劇烈的頭疼,坐在亭子裡,緊緊盯著命福,一整個上午就這樣動也不動,就只是看著她。
「少爺,您……是不是不舒服?」命福對他緊迫盯人的目光,感到十分不自在。
「我頭痛。」
「頭痛?」命福緊張道,連忙放下手上泡茶的工作。「距上回您喝醉酒,已經好多天了,頭怎麼還疼?」是因為他頭上腫包還沒消的關係嗎?「那命福再幫您上上藥。」
她從懷裡拿出從黑石伯那裡要來的隨身藥瓶,戚衛雪則緊追著她始終閃爍迴避的眼神。
「你確定真的不知道我這傷是怎麼來的?」
「呃……我想……應該是您不小心摔下床,撞的吧……」她心虛應道,可還沒膽說是她推的,以戚衛雪的性格,怕是會追根究柢去查她推他的原因吧。
戚衛雪未置可否,只沉默著讓她為他上藥。
依他的直覺判斷,他當然知道命福在說謊,而且刻意隱瞞一些事情。
那天,他雖然喝醉了,可還未全然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在他腦海裡,依稀有個印象,是關於命福的……
為了證實心裡的疑惑,這幾天,他仔細觀察過她,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甚至一個眼神。
有些明顯的事實,早已清楚擺在眼前,只是他之前竟然遲鈍到沒有察覺!
見戚衛雪板著臉,皺眉瞪著自己,命福連忙放輕上藥的力道,內疚地問:「怎麼?很痛嗎?」
「是啊,的確令人頭痛。」他似有弦外之音。
「對不起……」畢竟是她把他推下床,才害他撞到頭的。
「幹麼道歉?」
「呃,是我太用力了……」她忙掩飾。「我會輕一點……」
「我不是頭痛這個。」
「喔……」
命福反射性看向正放在石桌上,兩封由趙府送來的書信。
「那……少爺是在煩趙府的事嗎?」葉雲荷的信已經送來好一陣子了,她見戚衛雪似乎沒有看信的打算。
「趙府?」他壓根兒忘了這件事。「趙府的事沒什麼好煩的。」決計不幫忙的事,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喔……」那他到底在頭痛什麼?
命福輕輕揉著他頭上的腫包,仍然擔憂他的心情。
自從那天從萬花樓回來之後,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心裡有鬼,抑或是她太在意他了,她老覺得戚衛雪對待她的態度變得有些奇怪,不但老是喜歡盯著她發呆,還時常冒出讓她莫名心虛的話。
「你明明想去萬花樓,為什麼不喜歡我幫你找的那些姑娘?」他突然問道。
「啊?」又來了!
命福收好藥瓶,低著頭重新幫他沏茶,心虛道:「呃……我沒有不喜歡她們啊……」
「但你沒有『碰』她們任何一個。」
「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你喜歡年紀更小的?」他替她接話。
「嗄?」什麼意思?
「那天早上我都看到了。」他慢條斯理道,緊盯著她的反應。「你在水井邊和一個小姑娘很是親熱——」
「啊!那、那是……因為她……她是……」她腦袋一片混亂。
他看到了?那表示他也聽到她和命喜之間的談話了?聽到命喜喊她阿姊?是嗎?所以他此時是在試探她?因為他有可能已經知道她其實是女的?!
「她……是我妹妹。」
實在想不出說詞,也不想欺騙他,所以選擇了實話實說。
妹妹?
「實話?」他挑高眉,半信半疑。「我可不喜歡人家騙我。」
「我沒有騙你!她真的是我妹妹!她是被人賣到萬花樓去的!」她急急說道。
戚衛雪沉凝著,想起之前曾聽她提過,因為弟妹的關係所以非常需要錢,難道就是因為妹妹在萬花樓裡的關係?她想為妹妹贖身?
不得不承認,他十分在意她。
不只是因為想知道她刻意隱藏女兒身的原因,更在意的是,她到底勉強自己做了多少超過己身所能為的事?
在她小小的肩膀上,究竟給自己攬了多少重擔?
此時此刻,他倒希望她能夠對他坦承,並且尋求他的幫助。
只要她開口,他一定會幫。
「等我存夠了錢,我一定會把妹妹贖出來的。」
「那可難了,以你現下的工俸,你一輩子都賺不到這個錢。」他冷然指出事實。尤其等她妹妹長大了,開始被迫陪酒陪客之後,贖身的價碼可就更加天差地別了,那價錢是她追也追不上的。
「這我也明白,只是……」思及此,命福也難受得緊,可除了認真工作、領取工俸賺錢之外,她也別無他法。
見自己一席話,讓命福眼眶紅潤,戚衛雪不禁煩躁起來。
「好了,你是……男孩子,別這樣愛哭。」他故意粗聲粗氣,想轉移內心對她突生的異樣。「有些時候,遇到事情別悶頭自己蠻幹,要懂得尋求朋友的幫助,懂嗎?」
「可我沒有朋友……」
「沒朋友?」聞言,戚衛內心猛地燃起一把怒火。「奴僕房那幫兄弟難道不是你朋友?難道我不算是你朋友?」
「這……」她從來沒想過這問題。「可您……是主子啊……」
「主子就不是朋友了?!」他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