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一打開,猛地被抱滿懷,吉卜賽拍拍室友的頭示意她克制點,別太激動,那麼大的人壓在身上挺重的。
推開劫後餘生的女人,吉卜賽正經八百的在兩人共用的客廳沙發上落坐,平時總是一身黑像黑寡婦的她對蕾絲內衣有偏好,一到就寢時間便換上純白蕾絲縷空睡衣,十分撩人,再配上她水汪汪大眼,鮮艷欲滴的紅唇,整個人精緻得宛如俄羅斯娃娃,面無表情卻美得招眼。
「說,發生了什麼事。」
她在睡夢中一陣不安寧,覺得堅固無比的結界正在變化。
「死神找上我了。」夏春秋說得非常沮喪。
「死神?」她眉頭微顰。
「我救了一個小男孩的命。」情急之際她也不管不顧了,先救了再說,總不能看著孩子在她面前斷氣。
「那是他要收的魂?」都改行當通靈師了,她一遇到緊急狀況還是忍不住出手。
「是。」她搶了死神的刀下魂。
「人的生命有限,誰都會死,你何苦和死神槓上。」人是鬥不過天的,人定勝天是個笑話。
「我也不是要和死神搶人,只不過剛好遇上了,一時間腦熱,一看到他準備收魂的冷漠神情,我就衝動了嘛!」人命很可貴,不是他手中擺弄的玩偶。
她看不慣死神那一副高高在上的跩樣,明明是收魂,是結束一切,幹麼無感的繃著冷臉,像渾然不覺死亡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
骨肉生生拆散的痛是撕心裂肺,外公去世時她去了紐西蘭出差,那時暴風肆虐,大雪足足下了七天,機場的飛機沒法起飛,她每天都在問飛機幾時能飛,心急如焚。
等她飛回台灣時,外公頭七都過了,她沒能見他最後一面,心中遺憾不已,最後連他的魂魄也不得見,更是椎心之痛,除了外婆,最疼她的人便是外公了。
她是在他們的呵護中長大的,沒有人比他們更疼她。
一度,她恨起自己的通靈能力,最想見的人卻見不到,外公走時一定很不甘吧,他最疼的外孫女沒守著他……
是隔年的中元節,外公回來了,看到他一如往昔的慈祥笑容,她憤怒的心徹底安了,對著他大哭了一場。
世間最難是骨肉至親分離,那無疑是割身上的一塊肉,要過那道坎極其不易,世間放得開的有幾人。
當她看見車禍中被救出還活著的小姊姊,心想她一個人活在世上多艱辛,沒個親人在身邊,活著是一個折磨,好歹救下她的弟弟,姊弟倆相依為命好作伴,人生才有盼頭。
就那麼一個想法,她決心擋下死神的巨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全憑盡力而為。
外公給她的金剛石尾戒戴了十餘年,吸取她身上的靈性自行化靈,因此有了擋煞的功能,事後她看了看斷成兩截的戒指,刀劈開似的痕跡,使堅硬的石頭表面出現蜘蛛網狀裂痕,由中心點向周圍龜裂,再也無法修復。
「衝動果然是魔鬼,看看你結下的果,以後可難收拾。」她誰不去招惹,偏招惹上死神。
「拜託,你別嚇我了,我這一晚上已經過得驚心動魄了,你再嚇我,我都要拿根繩子吊頸了。」她做了個我命休矣的逗趣表情,表示她今晚過得太驚悚了,得去廟裡收驚。
只是東方菩薩遇到西方死神,誰佔上風?
吉卜賽一點也不同情自找苦吃的女人,而無衣情的鵝蛋臉十分淡定。「盡快,死神正好勾你的魂補上。」
「……你沒有同事愛。」無情。
「我的愛全給了我心愛的水晶球。」她的意思是其他人靠邊站,人不如一顆水晶球。
走火入魔了,可憐的吉卜賽,人不當人居然與水晶球同化。「對了,你怎麼曉得我出事了?」
吉卜賽的作息很規律,最遲晚上十一點前一定上床睡覺讓肝充分休息,早上七點起床,早起先喝一杯溫開水或溫的養生茶、紅棗茶,然後再吃營養均衡的豐富早餐。
她有吃不胖體質,吃再多也不怕。
「我的水晶球一直發出閃光像在懼怕什麼,閃得我從睡夢中醒來,可我將手往水晶球上一放卻是幽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當下我疑心便起……」她從未遭遇此種現象。
內心不平靜的她起床察看,發現夏春秋的門下有光透出,想著她又熬夜了,本想找她聊聊,但當她的手往門上一敲時,便感覺有些不對勁,有股莫名的張力忽地鋪開,讓她下半身微微往後一晃。
不是冷,是一種無形的力量,警告意味的推開她,彷彿她的插手使得某人的遊戲無法繼續,惱意驟生。
「面呢?我餓了。」夏春秋只惦記著吃的。
「面在櫥櫃裡,自己煮。」她不兼當煮飯婆。
「你不是喊我吃麵?」好想吃高湯煮的青菜肉絲搾菜面,再在面上打一顆土雞蛋,流動的蛋黃……
啊!口水氾濫了。
「權宜之策。」生面、泡麵、脆面,口味多種,任君挑選。
說完話的吉卜賽還是面無表情,道了聲「早點睡,別晝伏夜出」便轉身回房,一襲白色及膝睡衣飄逸的揚起裙擺,有種怪異的美感,就像巫婆跟白雪公主的合成體。
「喂!你這樣就走了呀!真不幫我下碗麵……真是沒人性,對待飽受驚嚇的人毫無憐憫心,唉,人哪,還是得靠自己……」她咕噥著摸摸扁平的肚皮。
受驚的人特別容易飢餓,沒人撫慰的夏春秋只能在吃食上為自己打氣,把嚇死的細胞補回來。
沒開燈,她摸黑下樓到二樓的廚房。
兩個大冰箱塞滿食物,有生食、熟食,也有一些飲品和蛋糕、奶酪之類的小點心,幾瓶啤酒藏在最下層,還有西瓜和一盒盒現切水果,冷凍食品和雞鴨魚肉則冰在最上層。
看到豐富的食材,夏春秋有點小小汗顏,充實冰箱的事從來沒有她的貢獻,她只知拉開冰箱就有得吃,想吃什麼下鍋煮便是,冰箱從末空過。
會這麼做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台客鍾璧,一個是禮儀師弓藏一級生,別看他們是男人,心思比女人還細膩,而且兩人都有一點點大男人主義,認為照顧女人是男人的責任。
所以包括海麗在內,兩個粗中有細的大男人都把她們當家人照料,盡量給予舒適的生活品質。
「嗯!切點白菜,還有蔥花,肉沒結凍,那就下鯖魚罐頭好了,再煎兩片火腿當裝飾,打一顆蛋……」營養夠了,面下少一點免得吃撐了,胃脹不好入睡。
夏春秋先把白菜葉子一片片剝開,重複用清水洗了五六遍,然後切成三公分左右。
蔥花是點綴,加少許當備料即可。
忽然,一道黑影從背後走過,已經是驚弓之鳥的夏春秋杯弓蛇影,非常神經質。
「誰?」
「我。」
厚實如低音小提琴的聲音一起。
「一……級生?」很像是他。
「是我。」頎長的身形往前一走,露出俊雅面容,一身貼身的羊毛西裝襯托出他筆挺的衣架子身材。
「一級生,你現在才回來嗎?」他是他們之間最辛苦的一個,不分日夜,全年無休。
「嗯,有戶人家看好時辰入棺,我得為往生者淨身、著裳、修容、置金、移體、入棺、封棺,再三頌經文請神明引路。」一整套做下來要三個小時,再加上事前準備和事後收尾,起碼要五個小時才能結束。
喪家請先生看好時辰,子時過後才開始,中間還有喪家姑表女兒撫棺哭靈擔擱了一會。
「我要下面,你要不要吃一點?」煮少不好煮,煮一鍋倒是容易,整包生面全丟下鍋,多打一顆蛋就好了。
「好,麻煩你。」喪家不供食,他前後站了五個多小時,不累也餓了。
「跟我客氣什麼,面還是你買的,我不過借花獻佛。」她只管煮,沒出半毛錢。
「你看還缺什麼,開張單子,我明天傍晚回來再一併買,農曆七月還沒過,你不要出門。」她的招鬼本事叫人歎為觀止,尤其是七月,出去是一人,回來時是一輛幽靈遊覽車。
海麗也挺忙的,忙著替她淨靈。
「全事務所還是你最關心我,其他人根本不理我死活,那些冷血的人喔!想想都心寒……」火腿多切兩片,厚一點,煎出油香,好哥哥一級生真是善解人意。
「喲!你又在說誰的壞話,什麼冷血的人,不會是指我吧?好妹妹,哥哥疼你喲!」一陣金屬聲先至,然後才是一身肌肉的大塊頭,全身上下打扮得台味十足。
「鍾璧,你怎麼也晚歸,到哪裡鬼混去了?」這兩個男人比誰「早」呀!再過一、兩個小時早餐店都開門了。
抹掉臉上故意畫上的三條橫槓黑墨,鍾璧大刺刺的兩腿張開,反坐在有椅背的緹花布高腳椅,手臂靠在椅背上。「我去參加音樂節,全場快鬧翻天了,人擠人,擠得我一身汗。」
「沒出事?」看似熱鬧,但底下藏污納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