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初時像受到驚嚇般抖動了兩下,把自己藏得更深,過了一會兒發現沒人靠近,又恢復放空的表情,呆滯地用指頭摳著牆上的油漆,無意識地輕摳。
見他沒有動靜,夏春秋又挪近了些,然後取出放在口袋的沙包,自顧自的玩起來。
一開始小男孩沒有任何反應,隨著沙包的掉落、拾起,又掉落的輕微聲響,小男孩的眼神畏怯地轉動了一下,不自覺地看著一上一下的沙包,眼睛也跟著一上一下。
夏春秋像是漫不經心的越玩越近,竟離小男孩不到一百公分,接著她像失手似的不小心將沙包丟到小男孩腳邊,嚇了一跳的小男孩看了看沙包,又看向丟沙包的她。
可是夏春秋一副渾然不覺,繼續玩著手上僅有的沙包,根本不看小男孩,一個人自得其樂。
過了一會兒,一隻沙包丟向夏春秋,她神色自若的拾回,丟了幾下又「不小心」把沙包丟出去,從頭到尾她沒看小男孩一眼,彷彿他不存在,自個兒玩沙包玩得很樂。
但是沙包又丟回來了。
一丟,一扔,一丟,一扔,一丟,一扔……夏春秋和小男孩有了互動,那只因車禍而傷到神經的手正吃力的弓成雞爪形狀,許久未動的指頭因拎起沙包而微微顫抖……
一來一往,如此持續了一個小時。
第2章(1)
「堂姊,你累壞了吧!我請你吃麻辣鍋,慰勞慰勞你……」十分狗腿的夏瑜巴著堂姊的大腿不放,認為堂姊太厲害,比她見過的心理醫師還要厲害一百倍,對治療受創的小孩子胸有成竹。
其實夏春秋早就不當復健師了,只是偶爾基於人情壓力才接案,現在她是收入更高的通靈師,而且空閒時間更多,海麗從來是看單接案,不夠靈異的還不屑接。
但是對靈異事務所有需求的人卻越來越多,想排進客戶單子裡的人多方鑽營,海麗依輕重緩急挑選,她要每位員工都保持在最佳狀況全力以赴,不做壓搾員工的無良老闆。
到目前為止,勞資雙方都很滿意。
有點忙又不算太忙,薪資過得去,能助人又能賺得上錢,還有私人的時間和空間,她不會要求員工怎麼做,只要他們收尾收得無懈可擊,便是對客戶的負責。
「你這會兒才想請我會不會太遲了,而且大熱天的請吃麻辣鍋,存心想讓我熱得上火。」沒誠意。
「堂姊,實習醫師很窮的,太貴的我請不起,你當是投資小妹我,以後我也想像你一樣厲害,讓人指名我看診。」夏家出名醫,她希望自己是其中一個。
「不要先想著自己要有多厲害,這種自我膨脹的心態不對,你要想著怎麼對病人才是最好的,給他們最適合的治療。」從心做起,不要草草了事,以為每個病人的治療方式都相同,從心理、從精神狀態、從身體接受度著手,一個小小的環節沒扣上便功虧一簣。
「堂姊,你明明對醫師工作還有熱忱,為什麼不繼續做下去?我看你對呂稚明很有耐心,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引導,我蹲在一旁腰都挺不直了,你還是持續的扔丟沙包。」換成是她早就放棄了,一扔一丟手多酸呀!
她光看就累。
因為有口難言呀!醫院的「那個」太多了,一輪到她值夜就來「聊天」,她撐了足足兩年還是撐不住。
夏春秋實在不喜自己的聚陰體質,一到月圓夜,身邊聚集的孤魂野鬼更多,他們也不是要傷害她,只是難得有人看得見他們、聽得見他們的聲音,他們就幽幽蕩蕩的飄過來和她這陽世人談談生前事跡,或一訴死後未能完成的遺憾。
一隻、兩隻她還不太怕,但一堆鬼聚在一起就可怕了,各種死狀鮮明,你一句我一句的逼著她聽他們說話,只要聽漏一句,還會發火。
有些鬼很善良,維持生前的模樣不嚇人,對人也和氣。
有些鬼卻十分惡劣,故意露出死時的慘狀捉弄人,還把一身難聞的屍臭味散出來,叫人聞之欲嘔。
「少囉唆了,快掏出鈔票,我餓了,今天要是沒讓我吃飽,我剝了你的皮。」想起來一把辛酸淚,夏春秋決定化悲憤為食慾,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後腦杓被巴了一下,夏瑜還是很開心。「我騎車載你,我剛拿到駕照,我們抄近路……」
話還沒說完,前方十字路口的轉彎處驀地發出劇烈的碰撞聲,一股很濃的汽油味飄了過來。
「啊!車禍,堂姊,我們快過去救人……」救人為先,她們是擁有專業醫學知識的救護人員。
滿腔熱血的夏瑜邊說邊往車禍現場跑去,跑到一半才發現不對勁,堂姊好像沒跟過來。
往後一看,夏春秋果然慢條斯理不疾不徐的走著,看著沒有救人的意願,只是個旁觀者。
「堂姊……」
「叫什麼叫,七月別亂喊,小心把不該喊來的喊來了滿谷滿坑。」她有想救,但有些時候救不得。
夏春秋沒見過鬼差,但她見過無數枉死的鬼,知曉人世間的輪迴,在能力範圍內她能救的盡量救,反之,無能為力,時候到了,該走的人還是得走,死拖活賴也留不住。
「車禍……」堂姊還慢吞吞的幹什麼。
「我看見了。」兩輛車對撞,其中一輛車的駕駛已自行脫困,副駕駛座還有一名滿臉是血的年輕女子。
另一輛車翻覆在另一側,已有路人前往搭救,車上的人似乎不少,卡死的車門怎麼也拉不開。
「堂姊,你走快點。」夏瑜急得都要出手拉人了。
「走快一點幹麼?看熱鬧?」她們能做的事不多。
「救人呀!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她是未來的醫師,要發揮人溺己溺的精神,搶救一息尚存的生命。
「怎麼救?」
「當然是用……」看著兩隻空空的手,夏瑜愣了一下,在醫院裡,她隨手就能拿到急救器材。
「你沒有醫療包,也沒有包紮用品,單憑一腔熱血能救得了幾人,你有力氣將人從變形的車內拖出嗎?還是打算打破車窗救人,或是接回斷骨,或是維持他們基本的呼吸?
「不,你什麼也做不到,反而妨礙別人的救援行動,人困在車裡不易救治,只要不起火燃燒,等救護人員抵達反倒安全,他們配備有最先進的急救器材,你別急診室影集看多了,以為氣胸用一支原子筆就能醫治,削尖的筆芯要穿透人體並不容易……」
她試過,在大體老師身上,下的力道不夠會戳破肺血管,到時呼吸順暢了,人卻因內出血而死亡。
「難道我們什麼都不能做?」夏瑜很難過。
「那要看他們需要什麼幫助,若是心肺復甦術、止血等事,我們尚可幫上一二,不過要等人從車內救出後再看看情況,要是人手不足再上前,否則人太多反倒阻礙救援。」有些人會自作聰明移動傷患身體,那是不對的,若是有人脊椎移位或肋骨斷裂,這一動便是加重傷勢惡化。
「堂姊,那輛車裡還有人……」夏瑜心急的指著離她們較近,駕駛已逃出卻遺棄同伴的那輛車。
「你真是……」
看到堂妹的心急,夏春秋淡然的歎了一口氣,她發現車內女子有甦醒的跡象,沾滿血的雙手拍打著車窗,很無奈的移動雙足準備當一回救難女英雄。
那女人的傷不重,應該救得下來。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從她眼前飛掠而過,鋪天蓋地的黑罩住她的雙目。
咦!這是什麼?
一根黑羽掉落,夏春秋伸手一抓,那羽色墨黑,是烏鴉羽毛的三倍長,觸之有涼意。
心頭一驚,她仰頭一望,頓時,雙目瞠大,目露詫異。
那……那是一個人?
一個飄浮在半空中的俊美男子身著黑色大斗篷,未遮頭,露出一頭黑豹似的黝亮長髮。
長得真好看……啊!不對,他離地十公尺呢!這不是人吧!那一身冷冽氣息反倒像是……死神?!
就在夏春秋驚愕之際,上空的冰冽男子似聽見有人在呼喚他,低頭一視,對上一雙清冽水眸,他眼眸一瞇,迸射出更冰寒的冷意,像要凍結不知死活的人類女子。
殊不知,她竟對他笑了。
這女人……膽子不小。
渾身黑的男子右手往上一翻,一把比人還高的巨型鐮刀倏地出現在手上,見狀夏春秋飛快的撲倒正要往前奔去的堂妹。
「小瑜,小心——」
轟隆一聲,車體爆開,來不及逃開的女子在車內掙扎哀嚎,熊熊的火光將她吞蝕,無情的巨鐮揮下,女子的尖叫聲終止,僵硬的軀殼倒向火海中,瞬間燒成焦屍。
「啊——堂姊,她、她死了……嗚嗚……」剛剛還活著,怎麼一下子就沒了,如果再快一點……
不知是嚇的還是後怕,夏瑜整個人抖個不停哭個不停,抱著堂姊的手不肯放,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的感覺很不好。
若是女子的同伴沒丟下她獨自逃生,也許她就不會死了,如今還活得好好的,頂多受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