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淺淺笑著,指尖摩挲著她的臉頰。
流金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指,兩人凝然互視,彷彿時間靜止了。
陽光穿透濃密的綠蔭,光影如碎片般灑在他們身上。
「妳已經回來了,開心嗎?」
西神打破沉默,緩緩把手收回。
流金像被驚擾了好夢,茫然地轉望四周。
他們站在一條崎嶇的小徑上,有條銀帶般的小溪蜿蜒在林間,兩岸開滿白色的小花,淙淙的水聲,蟲鳴,花香,一個美麗且寧靜的世界。
她回來了。好像從一場奇異的夢境中醒來了。
「知道回家的路嗎?」他問。
「不知道。」茫然清楚地寫在她的臉上。
「妳家住哪裡?」他笑歎。
「寧安縣。」她想了想,又說:「但我想去厲南鎮,我的外祖母住在那裡,」
「那我送妳去厲南鎮找妳的外祖母。」
「你知道厲南鎮怎麼走?」
流金的心情霍然飛上雲端,猜想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樣,不想那麼快分離?
「有什麼難,問人就知道了。」他忽然皺眉,擔憂地問:「厲南鎮有多遠?不用走上幾天幾夜的路吧?」
「不用走上幾天幾夜,大概……半天就會到了。」
流金偏著頭,說得不太肯定。
「妳確定?」他不太信任。
「馬車走半天,我確定。」
事實上,她多希望可以走十天半個月才到得了厲南鎮。
能跟西神在一起,多一天或者多一個時辰都好。
「馬車?」西神忽然想起了什麼,長長歎口氣。「我們走得太匆忙了,身上都沒有帶銀兩,沒辦法僱馬車,這下可麻煩了。」
「那我們就慢慢走啊,不僱馬車也沒關係。」流金心中有絲竊喜。
「如果用走的,起碼要走一天以上。還有,我們兩個都沒錢,我會害妳餓肚子。」他在心裡苦笑。
「那就趁肚子還沒餓以前趕快走吧。」
流金低頭牽住他的手,羞澀地一笑。
西神愣了愣,看著她緊張又期待的表情,極力壓下心中那股泉湧的暖流。
他握緊她柔軟如綿的小手,慢慢走向林間小徑。
沒多久,在他們身後趕來一輛牛車,吆喝著他們讓道。
「請問,厲南鎮怎麼走?」西神問著趕牛車的老翁。
「就這條路一直往下走,前面岔路左拐,再走個十里路就到了,我正要回厲南鎮去呢!」老翁拿鞭子朝前面指路。
「老伯,您知道厲南鎮有個梁家莊嗎?」流金急忙問道。
「梁家莊當然知道,我正要送柴火到梁家莊去。姑娘是梁家莊的人嗎?」老翁詫異地打量著她。
「我的外祖母是梁家莊的人!」流金開心極了。
「原來梁老太太是姑娘的外祖母呀,真是巧了。」老翁哈哈一笑。
「老伯,方便載我們一程嗎?」西神抓緊機會問道。
「那可不行。」老翁搖頭。「載你們兩個人,我的牛怕會累死,如果只載那個姑娘倒還行。」
「流金,妳快上去吧!這位老伯肯載妳一程,妳可以省下很多時間了。」西神催促著她。
流金猶豫著,凝眸看他,不悅地探問:「你很急著趕回去嗎?」
「我不在,雲翎公主一定會暴跳如雷,『雪村』裡每個人可就有罪受了,所以我必須立刻趕回去安撫她。」
除此之外,他尚有更重大的責任必須完成,所以無法留在這裡陪伴流金。
「你就這麼希望雲翎公主為你生育後代?」她垂眸低喃。
「因為她的身份特別,」他淡淡解釋。
「我懂,皇族公主與平民女子,不管人界還是獸界的男子,任何人都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強烈的挫折感重重壓在她的心口。
看她驟然受挫的神色,他心中有一股怪異的抽痛感。
「那不是主要原因。」西神眸光深沈凝重。「我只是不希望混種豹人在我這一代滅絕,任何一個總族都有繁衍下一代的權利,誰都不可以剝奪。」
「每個人都可以為混種豹人生下後代,並不是只有純種豹族才可以。」
她注視著他,眼中閃耀著光彩,當她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時,臉頰無法自制地火紅了起來。
西神怔怔地看著她,腦中一片混亂。
他懂她的暗示,她在告訴他,她也能為他生育後代。
西神明白她對他的心意,但這與他原本的全盤計劃不符。
他正在努力想要改變混種豹人在獸界的奴隸地位,而此時,離波已成功引誘了太子,而他也成功讓公主願意為他生育後代了,一旦混種豹人混入了純正的貴族血統,那麼混種豹人的血脈就能繼續延續,也會因為混入貴族血統而有機會提高下一代混種豹人的地位,這個結果關係到整個混種豹人能否有尊嚴地繼續存活下去,所以,雲翎公主會是他用來牽制她父王的最好棋子。
「雲翎公主對我比較有幫助。」
他的語氣平靜得讓她無法察覺到他心中所受到的震動。他不得不辜負她的心意了。
流金咬住下唇,尷尬和難堪的情緒同時湧上心頭。
「你們話真多,說完了沒有?我可要走了!」
老翁不再理會他們,逕自趕著牛車走了。
西神看著牛車愈走愈遠,長長歎了口氣。
「好吧,我不為難你了。」流金鬆開他的手,紅著眼眶追著牛車而去,大喊道:「老伯,停一停,載我一程吧!」
牛車慢慢停下來,流金輕鬆躍上去,轉身坐在車板上。
「姑娘,坐好了!」老翁催動了牛車。
流金望著西神離她愈來愈遠,她深深吸氣,強忍著淚水。
「流金!」西神凝望著她,大聲喊道:「妳知道混種豹人的壽命很短嗎?」
流金驚訝地覷著他,滿眼困惑。
「我們都很短命,最多只能活三十年而已。」他又喊。「而我現在已經二十四歲,我最多只有六年的時間好活了!」
流金瞠大了雙眼,無法置信地看著他。
西神的身影愈來愈小了,然後,他朝她綻放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她看見他微微啟唇,無聲地對她說著──
流金,再見了。
第7章(1)
流金髮現自己實在太天真,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
原想來到厲南鎮梁家莊投靠外祖母,沒想到外祖母年老體弱了,梁家莊當家作主的人早換成了她的舅舅。
母親若蘭是外祖母的次女,嫁出梁家已經二十年,過世了有八年時間,也許是時隔八年沒有見面了,所以外祖母和舅舅對她的態度很疏離,也不知是不是外祖母年歲大了了,記憶力遲鈍了,在聽見她的名字時似乎沒有多少反應,只有在提起她的母親若蘭時才會出現傷感的神情。
小時候跟隨母親回良家探望外祖母時,外祖母總親切和藹地招呼她吃喝,送她新奇的玩具,總以為外祖母是真心疼愛她,聽了她的遭遇和處境必定會憐惜她,然後收留她,沒想到她完全想錯了。
來到梁府,外祖母見她如見陌生人,除了成天關在屋裡誦經念佛以外,一概不聞不問,而舅舅和錙銖必較的舅母看在姊姊若蘭的分上,暫時先安排了一間偏房給她住,但並沒有對她付出再多的關心和照顧,表姊弟們對待她的態度更是傲慢冷淡,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偶爾還會閒言閒語個幾句故意讓她聽見。
「她娘都死多少年了,現在突然厚著臉皮想來依靠外祖母,憑什麼咱們家要多養她一個人吶!」
「跑來求外祖母作主,不要讓她嫁給王老爺,這真是笑話了!終身大事誰不是父母作主的,外祖母能管得了她家的事嗎?」
「她那個爹多勢利呀,有了幾個臭錢就瞧不起人,兩家有多久沒來往了,根本不用理她,真是不識相的東西!」
當流金聽到自己被罵「厚臉皮」和「不識相」時,她才知道自己投靠外祖母的想法有多麼天真無知,多麼地惹人討厭。
在梁府住不到三日,她的舅舅就派人去請她爹過來把她接回去,她爹氣急敗壞地衝到梁府,把人接走時還惡言相向,搞得兩家結怨更深。
她落寞地跟著爹回家,一路聽著爹痛罵她。
「人家王老爺等著要接妳過府,我都收了人家的聘禮了,妳居然給我跑得找不到人影,莫名其妙失蹤這麼多天,王老爺接不到人,氣得把聘禮給收回去了,沒想到妳居然是跑到梁家莊去哭訴我把妳賣了,妳當我和妳娘是死的嗎?妳別再給我惹是生非了,我可沒那個力氣收拾妳的爛攤子!」
我娘早就是死的了,你的女人可不是我娘!她在心裡冷冷地駁斥。
流金的心冷到極點,回到家後,把自己所進屋裡,任誰叫都不應不理。
而她爹在她一回家後就立刻涎著臉去求見王老爺,可王老爺又另有新歡了,對流金沒了興趣,而且流金無緣無故失蹤那麼多日,早有流言傳出,懷疑她的失蹤和男人有關,更謠傳她已不是清白身。
謠言傳得難聽,流金的婚事更無人問津了,沒有媒婆肯作媒,也沒有任何男人願意上門求親,把她爹氣得快要炸了肺,和她的繼母兩人對她再也沒有好言好語了,要嘛就冷眼相向,要嘛就惡言痛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