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喜歡就好。左介群抓起鑰匙,向她招招手。
「你跟蕭醫生為什麼分手?」
關曉茵蹺腳坐在診療間,左介群背對她消毒醫具,她自己也沒意識到的將這個問題問出口。
左介群的沉默變得堅硬,並不尖銳,但沉厚得像堵石牆。
她知道自己問對了問題,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知道。
「結果是這樣,理由重要嗎?」最後他說。
「當然嘍,」她跳到他面前,「誰知道你會不會因為那個理由跟我分手?我當然要先問清楚啊!」
左介群深深注視她,「每段感情都是獨一無二的,經驗法則不一定適用。」
關曉茵拚命想從他眼中看出什麼,但,她沮喪地發現他衣著非常平凡,靈魂卻難以看穿。
「啊!左醫生,你開始看了嗎?」李伯探進花白的腦袋,皮包骨的手指在枴杖頭顫抖,左介群大步迎他坐下。
「等一下,這裡馬上就好了。」
「我來幫你吧!」關曉茵興致勃勃的靠近他,「要洗東西還是要做什麼,我通通都可以幫忙!」
他勾起笑,「我可沒辦法像你那麼有信心。」
「真的啦!」她抓緊他臂膀,「我什麼大場面沒見過?這裡的事也沒問題,我一定可以跟你並肩作戰的!」
左介群瞧瞧她,「好吧。」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常講這句話,不斷為她妥協……不過這些日子,原本幫忙的芳芳陪著財叔重建果園,診所也的確是缺人手。
「你幫忙量血壓吧。」
他教她如何使用血壓計,然後讀出儀器上的數字給他聽。
」……李伯就先拜託你了。」
左介群到診問後方做準備,將簡單的護理工作交給她。
「李伯來——」關曉茵信心滿滿,剛剛她試著幫左介群量血壓,非常完美。她朝老人家綻開親和微笑,「請把手放到這裡。」
細瘦如柴的手骨置上診墊,她拿黑色臂套圈住。「開始充氣嘍,你不用緊張,放鬆就好了。」
她右手壓起充氣閥,眼睛盯儀器上跑動的數字,心裡有股驕傲油然而生。原來工作會讓人這麼滿足,她想。
那個細微的小地方,或許是她變了?
「李伯,我要你放鬆,也不要放得太鬆啊,都測不出來了。」
關曉茵看著儀器上沒變化的數字,繼續努力壓,「你緊張一點點好不好?」
「我、我很緊…」李伯費力出聲,真的很緊啊!他骨頭快斷了。
「李伯,難道你沒有血壓?!」她湊近儀器,數字仍是動都沒動,「這樣不行,要趕快送到大醫院去!」
「我看看。」左介群回來,傾身檢查血壓計,儀器面板的數字維持原樣,他鬆開鼓脹的臂套。
「你戴反了。」
「呃?」
呼,李伯放鬆下來,剛剛聽到要去大醫院,他嚇得顫抖。
「左醫生,能不能先看看我們家阿毛?」焦急的年輕農婦抱著娃娃奔進來,「求求你了,他從中午就一直發燒,哭個不停——」
「阿娟姐,左醫生要給李伯看診,先讓我來吧。」關曉茵湊上去,把人往外頭帶。
「你要做什麼?」左介群不放心地問。
「這又不是醫療儀器,只是哄哄小朋友……」她回頭,吐舌一笑,「安撫病人也是我的工作,你專心看診吧。」
她抱過哭泣的嬰兒,「乖喔,我們去先外面等——」她騰出一手開門。
咚!
阿毛倒栽蔥摔在地上,關曉茵傻了,連忙彎身撿。
「阿毛!」阿娟心疼地把孩子摟到臂彎裡。
「哇、哇、哇——」阿毛被嚇到,放聲大哭。
左介群連忙趕過來,檢查嬰兒全身上下。
「他沒事。」他冷靜地對阿娟宣佈,「只是有點發燒,待會兒我好好幫他看。」
阿娟道謝,哄著孩子先到外頭等。
左介群撫額,轉身面對關曉茵。
「對不起啦…」
她道歉陪笑,繼續從錯誤裡學習經驗——整個下午,她穿著高跟鞋在診所裡奔波來去,腳跟刺痛,小腿抽筋。
終於她慢慢能掌握訣竅,不需要左介群一直出來救火。
「你幫孫爺爺量個體溫。」
看到倒數幾個人時,左介群嘗試讓她獨當一面,做些簡單的工作。
「好!」關曉茵答得特別響亮,她笑著,腳步雀躍的領孫爺爺進隔壁診間。現在她知道了,原來那裡是蕭醫生看診的地方。
她瞧瞧室內,跟其他地方同樣簡陋。她旋身,「請坐吧,我們先來量體溫。」她一頓,想起體溫計隔壁在用,她打開抽屜翻找。
「有了。」
小小一支體溫計,貼著標籤——肛溫用。
關曉茵眉角抽動,轉過身,孫爺爺佝淒身子,呆望著她。
「呃,我們只剩這支,你、你方便趴到病床上嗎?」她手指顫抖,掙扎是不是真要這麼做。
「好……」孫爺爺很相信醫生的話,用力趴上床。
箭在弦上,她握拳,盡量抑平聲線,「請你脫、脫褲子…」
「喔。」孫爺爺全聽醫生的,伸手拉下褲子——
她遮住眼睛,「那個……」你可以自己來嗎?
她一手搗眼,一面想這想法多荒謬,她低聲鼓勵自己,「…我、我要幫介群的忙,一定可以的!」
好,她咬牙放手——」
「你在幹什麼?「左介群打開診間的門,幾個鄉親的頭湊在他肩後。
呃?關曉茵震住,她無法動彈,維持半遮眼舉高體溫計的傻樣。
左介群閃身進來,關上門。
「這、這裡只有、這支溫度計……」她破碎解釋,預感她的努力即將破滅。
他瞧她一眼,左手往旁邊的櫃子抽屜拉開,「體溫計都放這裡,」他取出耳溫槍,指著她手上的那支,「肛溫計適用於嬰兒孩童,一般成人用耳溫槍就可以了。」
砰啷!
關曉茵發現自己鬆了指,肛溫計摔落,水銀和玻璃滾散一地。
「對不起!」她低身去撿。
「不要!」左介群的警告來不及傳進她意識,她啊一聲,像碰到火焰地縮回手。
他搶步上前,抓住她指尖,上頭滲出鮮紅血液。
他歎口氣,去抽衛生紙,「你去外頭坐著好了,等我看完送你回家。」
關曉茵低眼,忍住淚——她就是做不好、做不好,幫不了忙、幫不了忙……
「喂!」
左介群掌中的指,瞬間抽手溜走,他訝看她跑出去,沒關好的門板在她身後來回搖晃。
「唉……」關曉茵抱著一箱啤酒,緩緩踱近熱鬧的歡迎會現場。
她沒有臉見左介群了,她矮得要命、不喜歡工作,更不要說什麼並肩作戰,她根本是一直在背後拿刀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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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她停步,搓搓布鞋,腳跟磨破的地方不斷傳來刺痛感,指尖傷口也直接接觸著厚紙板箱,她賭氣不理它。
活該,她活該覺得痛……
「關小姐,蕭醫生還要酒!」遠方傳來叫喚。
「喔。」她沒精打采地應了聲,把箱子放到臨時架疊的桌上,
從裡頭拿出一罐啤酒,往蕭可媛走去。
她驀然頓步,看見蕭可媛旁邊坐著左介群,他們談天說地,像多年好友,勾肩搭背、把酒言歡……
「我給你介紹。」左介群瞄見她,對蕭可媛道。
他向她招手,開曉茵硬著頭皮,走過去。「蕭醫生,你的啤酒。」
「哎呀,謝謝,你叫我可媛就好了。」
蕭可媛綁著馬黽,親和而開朗,跟左介群一樣穿著白袍……
就是那種「二十四小時都準備工作的人」,關曉茵沮喪的想。
「她是關曉茵。」左介群大手環在她腰際,介紹名字的同時,彷彿也說明了身份。
「噢,」蕭可媛有一剎那很意外,但眨眼間臉色便恢復正常。
她拉開笑,「真漂亮,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交新女朋友了。」
關曉茵聽著,覺得這句話好像不是純寒暄,但左介群只是笑,舉起啤酒喝了一口。
「關小姐,幸會。」蕭可媛朝她伸出手,「我叫蕭可媛,是左醫生前任女朋友。我只是有點嫉妒你,你別當真啊!」
關曉茵不知道該不該笑,尷尬地僵在原地。
「嫉妒?蕭醫生嫉妒關小姐什麼?」張嬸大嗓門湊過來,興致勃勃的要一塊兒聊天。
蕭可媛看左介群一眼,「我去了別鎮,都沒碰到比左醫生更帥的,你說我後不後悔?」她跟張嬸打趣道,很熟絡似的。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丁,連左介群也抱住關曉茵笑了。關曉茵卻感覺格格不入,現場似乎只有她,認為這話不好笑。
只有她。她終究不屬於這裡嗎?不屬於他?
蕭可媛一回來,鄉民們的熱情就轉向了,一個個對蕭醫生噓寒問暖,不像以前那樣在意她了……他呢?心裡的位置也會擠出一些些,去安置蕭可媛嗎?
還是她才是被裝在擠出的空間裡面呢?蕭可媛佔據了他大部分的心,但她離開到別鎮去,讓他的心空空蕩蕩,所以暫時塞進一個關曉茵——會不會是這樣?
大家還在笑著,關曉茵頭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