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被他拉著跑,有一瞬間,她發覺自己根本不在乎他要帶她去哪兒——哪裡有他,哪裡就有了光,只要在他身旁,她真的真的都無所謂……
人生裡有過什麼時刻,感覺比剛才更安全更被保護嗎?她想了想——沒有,沒有任何人事物,比得上他給她的安全感。
「看什麼?傻瓜。」左介群抓到她呆呆的視線,笑著揉她頭頂,「天都黑了,餓不餓?」
關曉茵抬頭——真的耶,折騰了一個下午,連夕陽都收個精光。「不餓,」她搖頭,「有一點渴而已。」跑那麼大段路,累死了。
左介群帶她往前走了一段路,來到珠姨的小吃店,門戶大開,關曉茵已經見怪不怪。
他逕自打開飲料冰櫃,回頭問她,「想喝什麼?」
關曉茵拿起兩罐運動飲料,他掏出零錢,放在櫃上。
「喏。」她遞一瓶給他。
「謝謝。」他接過,打開拉環,塞進她手裡,順手取過另一瓶。
「呃,謝謝……」她怔愣。
左介群拉開另一罐,喝了一口,「你好像很清楚該怎麼跑?」
依他看來,她那是計算過的、很清楚敵方弱點何在的跑法。他微笑,她偶爾像這樣的舉動,總讓他驚艷:
「我小時候常常逃跑,」關曉茵和他並肩走在田埂上,夜風吹拂,往事特別清晰。「我爸那時候就用保全對付我了,對戰那麼多次,總會知道……」
左介群挑眉,「他們隊形都沒變?」
「我好多年沒逃了。」她閉上眼睛,吹風。
「為什麼?」
「發現逃了也沒用,最後還是會被抓回去。」
「那你剛才還那麼勇敢?」他取笑她.
「因為你在啊。」關曉茵口氣理所當然。似乎只要他在,所有過去的問題,她都可以生出新的力量面對。
她可以再傻一點,左介群握實她的手。這個大小姐放棄華麗優渥的生活,跟他窩在這鄉下,忍受日曬風吹雨打,她還高興得像自己中了什麼大獎,完全不肯離開。
「其實你不用跑的。」他清清喉嚨,右手收進褲袋,指尖玩繞著一樣東西。
「咦?關曉茵抬頭。他緩緩勾笑,「我還算有些身手,對付那幾個人不成問題。」
她瞠眼。
「我沒跟你說過過去的事吧?」他再清喉嚨,低低的嗓音在暗夜裡顯得微啞,「你知道我在台北的醫院待過?」
關曉茵點頭,她第一次見到他,就在那家醫院。
「我從高中開始在美國求學,直到回國進入醫院工作,一路都很順遂。」左介群靠得她非常近,但沒看著她。
她靜靜的聽,他從來沒有說過過去的事情,就像她也很少提一樣,他們的生命彷彿從相遇才開始。
但是,其實她好想知道……
「在那裡工作一段時間後,我離開了。」他聳肩,關曉茵偏頭瞧他。
「曉茵,你能瞭解嗎?醫院不是不好,但是複雜的人事、藥廠關係、陞遷利益和醫療糾紛處理……沒有一件我看得過去,與其留在那裡和同事攪和,不如走進鄉下和病患接觸,這才是我當醫生的目的。」
他的聲調有些激昂,她在他眼中看見熱情的光,即使不是因為她,她也莫名覺得驕傲得要命,她喜歡的他……真的好棒。
「所以我不打算離開這裡。」左介群停頓了下,「但是我也沒有資格要求你留下。」
關曉茵不笑了,她背脊發冷,他希望她和爸媽回台北?
他執起她的手,「除非——」他從褲袋中掏出運動飲料的鋁罐拉環,抵在她小指前方。「除非你答應嫁給我。」
她怔仲,看拉環在星空下閃耀銀色光芒,左介群不待她回答,攬她入懷,緊緊抱擁。
「這樣我就可以要求你永遠留下來。」留在他身邊,不要走。
他一手按住她後腦,下巴棲在發頂。
她被他密密擁住,感覺胸腔裡邊很滿很滿,有些什麼,飽滿到快要溢出來……她收緊手臂回抱,臉頰埋進他肩窩,嗅聞熟悉安全的氣味,她鼻腔酸澀,點了點頭。
「嗯。」她的回應極輕,他的心卻動盪得極為強烈。
「你確定?」左介群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她,「你爸爸不會讓我們好過的。」他用玩笑語氣說著極有可能發生的後果。
關曉茵加深擁抱,抬臉看他,「反正我也不好過很久了。」歷經未婚夫落跑、適應鄉下生活、戀情再度受阻……她已經衰無可衰了,說實話。
左介群大笑出聲,對視她的彎眸,彷彿彼此是天地間唯一的風景——那些考驗、痛苦、磨難儘管來吧,他們擁有最厲害的武器,半點也毋需害怕將來的黑暗或挫敗。
因為有彼此在對方身後,跌得再痛也有人心疼,快樂便擴到極致,再困難都有堅持下去的力氣。
愛讓人在絕望裡,還有微笑以對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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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著左介群給的鋁環戒指,關曉茵走在回家的路上。
剛剛他被趕來的鄉民們簇擁去診所,黑衣人雖然沒有直接造成傷害,仍是有些鄉民不小心拐到腳、劃破手……需要他處理。他去診所之前跟她說,等正式跟大家宣佈的時候,他會把拉環兌換成小寶石戒指。
小寶石戒指……關曉茵呵呵笑,這個詞從他嘴裡說出來總覺得滑稽、其實她才不在乎是大寶石還是小寶石,反正不必出席社交宴會了,不用被人品頭論足,什麼寶石都無所謂。
接下來就可以辦婚禮了,她眉開眼笑。
要請幾桌好呢?全鎮鄉民是一定要的,就算想辦個小小的兩人婚禮,最後一定也會變成所有鄉親都參加的情況吧?還不如一開始就把大家叫來,熱鬧一番……
「茵茵。」
「嚇!」關曉茵嚇一跳,左介群的屋子裡暗暗的沒有點燈,客廳卻坐著她的爸媽。
他們還沒回台北?
「怎麼不開燈?」關曉茵撫著胸口,拉一下老舊的點燈器,客廳微亮。關李英玉蹙眉,「我們找不到開關……」
「都什麼年代了!」關運鵬照例打斷妻子,咆哮道:「連個開關都沒有?!」
關曉茵抿笑,她剛來的時候,也這麼懷疑過車窗把手,家庭的影響力果然很大……
她看看四周,放柔聲音,「你們讓保全回去了?」
「有個什麼蕭醫生的,」關運鵬即刻抱怨,「說他們要是讓鄉民受傷,就要叫她認識的記者過來——」他撂句髒話,「那女的還真難纏!只好叫他們先到市中心去等。」
關李英玉站起身,走向女兒,「我們在市中心的飯店訂了房間,你跟我們走吧,這裡怎麼能睡人?」瞧瞧這兒破陋的環境,連鎖都歪掉的大門……她擔心女兒的安全。
「媽。這裡很好睡的,」關曉茵安撫道:「我不想去別的地方,你們讓我留在這裡——」
「說這什麼話!」關運鵬脾氣又衝上來。「你離家出走我還沒罵你,現在跟個男人住像什麼樣子?!」
「爸,我又不是小孩子。」還罵她離家出走咧,好像她才十五歲。
「那我就不能管你了嗎?!」關運鵬越吼越大聲,「我不准你跟那個男的來往——他是醫生是嗎?我回去就連絡醫師公會,取消他的執照。」關曉茵睜大眼,「你不可以這樣做!」
「你看我可不可以?!」父女倆對視,同樣氣焰高張,眸色倔強。
討厭,父親是說真的,關曉茵發現。他在醫界有足夠力量可以操作,讓左介群丟掉執照,終生無法行醫;再嚴重一點,吃上醫療官司、進監獄也不是沒有可能……
與其留在那裡和同事攪和,不如走進鄉下和病患接觸,這才是我當醫生的目的。
她還記得他說這些話時激昂的眼光——這是他終生的事業啊!她怎麼可以讓他失去它?
「你這樣做勝之不武。」她試圖爭取,感覺自己懸在高崖邊緣,沒有退路。
關運鵬一攤手,「沒錯,但是你讓我別無選擇。」
不,人永遠都有選擇的……關曉茵想這麼說,卻在父親的目光中將話吞了回去,現在她也有兩種選擇——
他的事業?還是她?
她皺眉,鋁罐拉環被她包在手裡,狠狠刺著柔軟的掌心。
第八章
他的事業?還是她?
這個抉擇對她而言很痛苦,但是一站到他的立場想.關曉茵幾乎是立刻就有了答案。
適合他的女人何其多,蕭醫生與他理念相合,之前張嬸也介紹過一些女孩子給他,其巾不乏長相清秀、個性溫婉……怎麼想都比她好相處得多。
而醫業是他畢生致力的工作,他從來沒有一天中斷看診,這份工作包含他人生所有的挫折與成就?
很明顯了,不是嗎?
關曉茵獨自坐在客廳,父母都回飯店去了,她要求一個人留下,和左介群單獨談談。
「好,你就自己跟他談,早上我們會派車過來接你。」關運鵬最後勉強答應,「到時候,我們就直接回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