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最重要的人死在我眼前……他,是為了保護我才墜海的。」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如果不注意的話,可能會以為她已經對此釋懷了。
連城沒吭聲,只是靜靜與她並肩而坐。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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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島上有一處小海崖,海崖並不高,底下也沒有亂石急流,所以島上的孩子們很愛在那兒玩耍,並且進行跳水活動,比比誰跳水時的姿勢最華麗複雜。
日復一日,孩子們的行為越來越危險,慢慢地,父母們開始嚴格禁止孩子們在崖邊遊玩。
只是,警告歸警告,孩子們還是時常偷溜到這兒玩。
這一日,柳煙被孩子們拉到崖邊遊戲,由於她不是島上的住民,自然不曉得有這項禁則,所以她雖然覺得這些遊戲危險非常,但另一方面也安慰自己——
應是自己太過多心。如果這遊戲真的如此危險,早就被禁止了吧。
由於柳煙出身的小漁村附近全是急流巖岸,跳水這種遊戲無異是自尋死路,自然不會有人玩,柳煙也完全不曉得遊戲的安全範圍為何。
但心中的不安定感,讓柳煙非常的不舒服,孩子們毫不在乎地跳水嬉鬧,勾起她最深層的恐懼……
澤哥哥在她眼前墜崖的景象與孩子們跳水的模樣重疊,令柳煙開始感到呼吸急促,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彷彿被釣上岸、吸不到半點空氣的魚兒。
孩子們很快就發現她的異狀,紛紛圍上來關心。雖然他們嘰喳著她聽不懂的語言,但臉上擔憂的表情、著急的語氣,仍是傳達給柳煙了。
「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柳煙苦笑,雖然很不舒服,卻還是為了眼前的孩子們,勉強扯開一抹笑容。
口頭上雖是這麼說,但柳煙還是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額上不斷冒出的冷汗,本以為前兩回恐水症發作後,她的症狀已經好上許多,她甚至以為,或許在上一次溺水之後,她已經完全克服自己的恐懼了。
畢竟這些日子以來,即使天天看著大海、與大海接觸,她的反應已經不像以前那般誇張。結果這全是她的一廂情願?
雖然柳煙並無意將澤哥哥由她的記憶中連根拔除,但是她實在很希望恐水症能夠消失,畢竟這實在很妨礙生活。
以往住在「醉臥美人膝」倒好,雖然傍水而居,可好歹還有段距離,但現在可不是如此,天天要與海洋接觸、天天嗅著海水的氣味,讓她本已模糊不清的童年回憶再次甦醒。
她記得他們的生活方式,男人們天天晚出早歸,即使辛苦了一夜卻不一定能得到相對的報酬,雖然生活窮困,但孩子們還是能自得其樂,撿拾貝殼、篩撿彩色石頭,相互比較誰的貝殼石頭最漂亮。
她在這裡看到了與童年類似的生活,正因為不知道還要留在這裡多久,所以她更希望自己能夠不再為恐水症所困。
柳煙打算走回小屋休息,雖然孩子們很擔心她,但又忍不住貪玩,便讓她自己走下海崖,沿著沙灘慢慢走回小屋。
沒想到她剛離開不久,就碰到了老大。
這幾天的天氣很熱,還真虧他能戴得住面具。
柳煙覺得好笑,在知道他戴上面具是刻意避著她時,她的確無法否認,自己真的越來越想瞧瞧他面具底下的真面目。
「你的臉色很蒼白,是水土不服嗎?」
柳煙挑眉,他是在關心她?還真是意外吶,平常避她避得這麼凶,有時柳煙都會懷疑自己是否是妖魔鬼怪,否則怎麼老大一瞧她就跑?
前幾天他雖然救了她一回,也留在她身邊好陣子,但後來他幾乎沒怎麼開口,害柳煙懷疑自己是否變醜了,所以老大才這麼討厭她?
「只是有點累了,現在正要回小屋休息。」柳煙解釋過後舉步就要離開,忽地她福至心靈,問道:「這邊的小孩常常玩那種遊戲嗎?難道父母都不擔心?」
「什麼遊戲?」連城一時沒意會過來。
「就是在崖邊跳水的遊戲啊。」柳煙轉過身,指向來時路。
順著她的指尖望去,連城清楚看見崖邊有一群小孩正擠成一團。
他們仔細觀看每一個下水者的姿勢,每當表演者做出一個特別困難的動作時,孩子們就會歡欣鼓舞地又笑又鬧。
連城看看表演的孩子,那熟練的姿態絕不是只練過一次、兩次。
「不是早就禁止他們在那裡玩了嗎?」面具下的連城大皺其眉,本來那裡的確是孩子們的遊樂場,但早在去年颶風來襲後,崖邊的土質松落,偶爾還會有岩塊落下,所以早早就禁止孩子們在那兒玩耍。
「不可以去玩?」柳煙大吃一驚。「可是他們……」
「你先回小屋休息,我去罵罵他們。」說著連城快步上前,絕對要在發生意外之前,趕快把那些孩子們帶回去。
柳煙心慌意亂,不由得掛念起孩子們的安危,本來就看似危險的遊戲,如今看來更是驚險萬分,她現在怎麼可能有辦法靜下心休息呢?
連城的腳步既大且快,不一會兒就跑到了海崖邊,這麼遠的距離,柳煙壓根兒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但無論他說了什麼,孩子們顯然不甚認同,還有幾個叛逆地站在崖邊,像是拒絕自己的遊戲場被迫關閉。
他們留在崖邊越久,柳煙就越擔心,因為不知道那兒暗藏什麼危機,所以他們每多待一會兒,只是徒增她的擔憂。
許是柳煙站在沙灘上太久,惹人注目,不一會兒,阿弘就好奇地過來探問:「你在看什麼?」
「老大說孩子們在海崖上遊戲太危險,所以過去阻止了。」柳煙蹙眉,或許是當初澤哥哥的事件太過鮮明,現在她腦中滿是不好的想像,真希望他們趕快下來,不要再讓她擔心了。
「又是那座海崖?」阿弘跟著皺眉。「上次的颶風已經讓海崖坍了一角,因為怕危險,早就警告小孩子別再去玩了,看樣子大家不大聽話。」
阿弘說著,也想上海崖去勸阻。
就在這一刻,也許是因為土石太過鬆軟,又突然增加了一個大人的重量,平常可以勉強承受孩童重量的海崖,頓時崩塌!
整件事發生得太快,幾乎只有一眨眼的瞬間,海崖的最前端硬生生從中一折為二,擠在最前端的幾個叛逆孩子也跟著斷裂的土石墜入大海——
簡直就像是惡夢重演,柳煙難以置信地看著前一刻還與她一同嬉笑的孩子們,在下一秒鐘就墜入深深大海。
「啊——啊——」
柳煙崩潰地大叫著,深藏在記憶深處的惡夢再次上演,而且這一回受害者還不止一人,她難以承受地跌坐在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碰到第二次。
原本還任性留在海崖上的孩子們也驚住了,隨後他們一個個跑下來,直直往村裡衝去準備求救,當他們經過柳煙和阿弘的身邊時,柳煙只能快速細數究竟有幾個人平安無事。
「你留在這裡,我去幫老大。」
柳煙愣愣地看著阿弘衝向海裡,這時她才注意到老大早已弓身跳入水裡,猶如一條蛟龍在海中翻騰。
孩子們去求救,老大和阿弘義無反顧投身救援,那她呢?
她能為他們做些什麼?柳煙自問。
什麼都不能做。
柳煙驀然驚覺自己的無能為力。
因為她的恐水症,所以她根本不可能下海幫忙救援。她根本一無是處,只能站在原地,不妨礙到他人就已經很好了。
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感,柳煙忍不住自我厭惡起來。
為什麼她當初無能為力,現在也一樣無能為力?!
難道她要一輩子這樣逃避下去?一輩子當一個碰到水就尖叫的弱者?
無論她外表看來多成熟,她永遠都是那個只能眼睜睜看著澤哥哥墜崖,卻什麼也不能做的小女孩?難道就只能如此嗎?!
忽地,本以為方才斷裂過、暫時應該安定的斷崖居然又崩落了。
一顆巨大的石塊垂直墜落海中,濺起丈高的水花遮掩了柳煙的視線,她瞬間刷白了臉,孩子們的尖叫聲彷彿在說「有人出事了」。
但過一會兒,水花平息後,她看到老大和阿弘都好端端地浮在水面上,她不由得鬆了口氣,簡直像是看到親人平安無事似的。
不過她並不清楚究竟有幾個孩子落海,所以安心還太早。
在海中的男人們一手抓住一個小孩,準備往岸邊游的時候,另一塊巨石落下,而且三不五時就有一些碎石塊零星地掉落,讓他們左躲右閃好不辛苦。
柳煙站在岸邊觀看,面對眼前危急的情況,她不瞭解既然斷崖下邊的海域有落石的危險,為什麼他們不稍微游出海,繞一圈回到岸上呢?
但她很快就發現他們並不是不曉得繞遠路會比較安全,而是他們並不能夠再往外游去,柳煙不知道外海究竟有什麼東西,但那東西絕對是比落石更加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