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沒人,難道不做生意?」
他在心裡想著,不自覺地說出口,以為它也倒了,正打算離去。
「誰說不做生意,我們不就是人嘛!」真是的,大白天還有人上門,真不懂規矩。
嬌慵的聲音一起,幾名衣衫不整、睡意甚濃的女子由花廳中走出,蓮步款款,腰肢裊裊,柔若無骨地拉攏垂落香肩的薄紗,笑聲中帶著一絲不耐煩。
她們剛接完客準備休息就被吵醒,正想把人盡快的打發走好繼續去睡回籠覺,但是一瞧見眼前俊俏的男子,眼睛倏地一亮,態度大為轉變的一擁而上,勾肩搭背地忙上茶水調笑,拉好的衣服又故意往下滑落,露出一大片叫人血脈僨張的春色。
「呃,姑娘,請自重,我只是來用膳……」哈啾!哈啾!哈啾!好濃的香氣。
「呵呵,聽到沒,他要我們自重吶!」好有趣的兒郎。
「公子,我們織女坊不只提供膳食,還有暖玉溫香,你來摸摸我的胸口跳得多快……」
「咯咯,讓我們姊妹們來服侍你,包管你快活似神仙……」嘖嘖,真俊呀!叫她心癢癢地想咬上一口。
「神仙?」哈、哈啾。「你……你們可不可以別靠太近,我……我鼻子發癢。」
天哪!這是什麼客棧,居然全是衣著單薄的女子,她們就不怕春寒露重,凍著了?
紫竹臉微紅地推拒近身的美色,捂著鼻拚命打噴嚏,對著濃烈的花粉味是敬謝不敏,想走又不好意思,怕傷了姑娘心。
「哎喲!公子,來我們這兒還害什麼臊,不就是尋樂子嘛!小紅我先敬你一杯,別忘了乾杯。」
「干……乾杯………」看到她豪爽地一飲而盡,臉不紅氣不喘地朝他媚笑,紫竹這才驚覺不對勁。
「來來來,喝嘛!喝嘛!來我們織女坊就要盡興,不然嬤嬤可要怪我們待客不周。」男人就該生得這番俏模樣,叫她倒貼也甘願。
「等等,我不飲酒,你們這裡不是客棧嗎?」他一邊擋酒,一邊閃著對方不斷往他推擠過來的碩大前胸。
「客棧?」
女人們先是面面相覷,繼而掩唇偷笑,嬌媚地俯在他耳邊吹氣,低喃了數句。
「什麼,妓院」
他實在太震驚了,忍不住高吼地跳起,急欲往門口沖,這時,一道幽怨淒美的琵琶聲忽起,他頓時心弦撥動地停下腳步,怔然地望向琴音揚起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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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我的好姑奶奶,瞧瞧唐家三公子的癡情呀!又是燕窩、又是人參的往你屋裡送,你得多笑笑,把這些個男人都迷得暈頭轉向,神魂顛倒,大把大把的銀子往嬤嬤懷裡砸。」
說話的是一位濃妝艷抹的婦人,五十來歲還算妖艷,雖然歲數不小了仍風韻猶存,舉手投足間散發著女人風情,不少上了年紀的老頭還挺迷她的。
不過她的聲音略微低啞,不似時下女子嬌噥甜軟,別有一番獨特滋味,她叫紅娘,自稱無緣的冤家姓風,因此以風嬤嬤自居,是織女坊的老鴇。
歲月對女人最無情了,即使抹上一層又一層的胭脂水粉,只要一揚眉大笑,那一條條殘酷的紋路便清晰可見,遮掩不住紅顏老去的事實。
幸好她不以美色侍人,開了間妓院大賺男人錢,織女坊在她的用心經營下艷名遠播,多少達官貴人亦聞名而來,一撒千金面不改色,她當然樂得笑咧嘴,不怕滿臉皺紋嚇人。
「嘖!嘖!瞧瞧這珍珠多襯你白裡透紅的肌膚,還有這匹綠色絲布好亮眼呀,裁成新衣穿在你身上一定十分出色……喝!純金打造的小羊,那不就是你的生肖,白大官人真有心……」
風嬤嬤一張嘴不住地開開闔闔,一下子挑起瑪瑙翡翠大聲讚揚,一下子手揚寶石珠鏈嘖嘖稱奇,然後又說誰出手大方,似乎眼中只有錢的存在,再也看不見其他。
雕欄玉砌的朱漆樓閣裡,一道清冷的身影倚窗而坐,左手托腮望著園中翩翩起舞的蝶群,眼中毫無生氣地抿著唇,不說不笑,沒有表情,宛如一尊白玉雕琢的玉人兒,冷看世間無常。
穠纖得中,修短合度,肩如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頸,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
洛神之美無人得見,僅在詩詞歌賦辭中,而眼前的女子美得脫俗,美得高雅,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眼似秋水,鼻如瑤柱,膚白勝雪,艷美的姿態又豈是宓妃能比擬
但此時她的美卻是孤寂的,帶著淡淡愁緒,即使眉不顰也能看出她眼底的悵然,無聲的歎息被風吹了去,流竄在花叢間。
「哎呀!我說畫兒,你怎麼老是愁眉苦臉的,這麼多珍奇寶貝擺在面前,你好歹看一眼,讓我挑幾樣為你妝點妝點。」人要打扮得出色,才不致辜負這身好皮相。
風嬤麼的眼是貪婪的,也有對她美色的憎恨,縱使臉上堆滿呵寵有加的笑,但眼神冰冷如刃,蓄著長指甲的指尖輕輕往她粉腮一刮,讓她痛得一顫卻不傷冰肌玉膚。
「我累了,我想休息。」她不只身體累,心更疲累,這種送往迎來的日子她還能撐多久?
「累什麼累呀!嬤嬤我比你更累,打從昨兒個迎進第一個客人後就沒闔過眼,你敢在我跟前說累」真是不知好歹,養尊處優慣了就不曉得天有多高。
腰間一疼,畫兒驀地回過頭,「娘,不要逼我好不好?這些年我也為你攢了不少銀兩,夠我們母女倆舒服地過下半輩子了。」
「嗟!你這不懂事的孩子,銀子哪有嫌多的,想當年我要不是家裡窮,你爹怎會拋棄咱們倆,娶了有錢人家的千金……」
風嬤嬤叨叨唸唸十幾年不變的話語,她總說自己是遭情人所棄的貧家女,身懷六甲無處可容身,不得不開起妓院好供三餐溫飽。
每次只要一提起那個冤家就悲春傷秋,咬牙切齒地痛陳良人的移情別戀,卻又不免懷念昔日的種種,對害她淪落煙花的情人仍不減愛戀。
「……人沒了銀子就沒有自尊,你以為干咱們這行還能當回良家婦女嗎?你想想看有多少男人碰過你……」她想從良,這輩子都別想。
「娘,我還是完璧之身。」畫兒忍不住打斷她的話,不讓冰清染了污。
風嬤嬤一瞪,彎起兩指往她細白大腿一掐,「手,你那雙朝霞映雪的小手沒人碰過嗎?稍有家底的人家首重門風, 姐兒出身的你是沒當正室的福分,以你的個性還能委屈為妾不成。」
「我不嫁,一輩子伺候你到終老。」浮華的人生百態她看得還不夠多嗎?醜陋得令人憎惡。
「這種婚配之事由得你作主嗎?我可不需要你伺候,你最好乖乖認命,別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沒有的,誰叫你投錯胎,生錯了人家,當了我風紅娘的女兒就注定要吃苦,沒第二條路可走。」
看著她那張神似某人的面容,風紅娘是愛恨參半,既想毀了又捨不得動手,看在眼裡痛在心坎底,沒法子不去折磨她好紓解心頭的痛。
看她痛苦,風嬤嬤就特別快活,明明最愛他的人是她,他卻選擇了另一個人,還用如獲至寶的語氣訴說他有多幸運,能得所愛,無視她默默付出的真心。
當著她的面,他一臉喜色地大談別的女人,還要她給予祝福,當他婚禮上的主客,笑看兩人濃情蜜意的拜完堂,新婚宴起不見客。
多麼殘忍的男人呵!根本是拿刀割著她的心,他奪走她的一切,她也要毀掉他的一切,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娘……」
「好啦、好啦!別再說了,十五月圓的招婿夜你就等著當新娘子,還有,不許再喊我娘,要是被其他姑娘聽見了可就不好。」
說著說著,風嬤嬤從一堆癡戀者送來的禮物中挑出幾件最昂貴的寶石釵飾,搖著腰,笑得十分滿意地離開。
織女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個被買進來的姑娘不急著開苞,驗明處子之身後,會特意選在滿月那夜大張旗鼓,以拍賣的方式待價而沽,出價高便能當她們的一夜夫婿,與之纏綿。
當然天一亮就勞燕分飛了,男子會像征性地用紅紙條寫下休書二字,表示此女是遭夫家休離的婦人,日後人人皆可欺,以金錢玩弄她們的身體。
而這夜過後也正式掛牌接客,淪為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紅唇萬人嘗的風塵女子,過著沒有明日的皮肉生涯,除非染病而亡或有人贖身方可脫離。
「畫兒、畫兒,你餓不餓?我給你送來你最愛吃的冬瓜鴨盅。」
一張沾滿煤灰的小臉從窗戶底下探出,笑得傻氣地高舉手上的瓷盅。
「元寶,你又爬高了,要是摔著怎麼得了」畫兒連忙起身,接過熱盅好讓一臉傻氣的麻臉姑娘爬進來。
元寶十七,大她兩歲,是劈柴、燒水、送茶水的丫頭,幼時發過燒燒壞了腦子,人有點不太靈光,但對她認定的朋友相當重視,傻得憨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