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她不勇敢、她害怕,也是她不願意再度受傷……他用掌心包裹住她緊握的拳頭,拉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他低下頭,額頭在她額間輕輕磨蹭,低聲對她說:「沒關係,我的勇氣分給你。」
別樣的溫柔、別樣的體貼,她的拒絕堆積成山,卻無法移到他眼前。
輕輕地,他捧起她的臉,濕濕的吻落在她的唇間,淡淡的輕觸,她聞到薄荷的香味,郁喬迷醉了、暈眩了,她在他的吻裡,淪陷……
不知道哪裡來的風吹過她的萬用手冊,手冊翻過幾頁,停留在已經押上日期和時間的那一頁。
那頁寫著:把初吻獻出去。
第12章(1)
郁喬望著坐在床邊的蘇凊文。她到現在還沒弄清楚,自己是怎麼被說服的。
和他談一段戀愛?可以嗎?不惡毒自私嗎?她是己不所欲、勿施於人的善良女性,怎麼會……對一個自己暗戀多年的男人殘忍?
她想要推翻剛才的認定,但他不給她機會,大手蓋上她的眼睛,醇厚的嗓音在她耳邊低回。
「你不是說累了?好好睡一覺先。」
她拉開他的手,再看他一眼,眼底有猶豫、有躊躇,也有濃濃的哀怨,事情不處理好,她安不下心入睡。
「我不想和你談戀愛。」她用的是肯定句,斬釘截鐵、篤定萬分的肯定。
「為什麼?」
「我不想定下來,不想要永恆長久的關係。」
「萬用手冊上,寫著你想要找個好男人,談一場永生難忘的愛戀。」他沒指責她說謊,只是將事實擺明,指出她在說謊。「難道你想指控,我不是你想要的好男人?」
如果他這樣還不夠好,那麼,她的要求就太苛刻了。
她輕咬下唇,說:「我所謂的一場,是三個月、兩個月,不是永恆。」
他的濃眉瞬間蹙起,握了握她些微冰涼的手,收起他的上司臉,低聲道:「你幹嘛計較時間?愛情是感覺問題,不是公文、不是提案,還得定下章程和日期,愛情是心隨意走,眼下感覺不壞便試試看,哪天感覺愛情進行不下去了,要斷再來談。」
她堅定的態度,讓他決定暫時妥協。
對付一個半步都不肯退讓的女人,只好以退為進,再一步步、慢慢地蠶食鯨吞。
轉個意念,他定下新計劃。
「你才把愛情說得像公文章程,哪天感覺不行,要取捨、要切斷了,你真的能理智面對?」
「還沒碰上,你就先認定我不能理智面對?」
「因為,能夠真正理智面對的人太少。」
「你們不都在背後說我有理智沒感情,有能力沒人性?」
「你知道?」她訝異。
「我當然知道。」
不過現在有了更新的說法,辦公室的新耳語:愛情讓董事長變溫柔了,好像有人性得多。
他想起營銷部員工在煜文的帶領下,聚到他的辦公桌前,遞上一本「項目」,態度誠摯而熱切,代表人員蘇煜文朗聲說:「董事長,這裡面有三十七種追求郁副理的方法,有二十家郁副理喜歡的餐廳,有十六部郁副理喜歡的電影……」
微掀嘴角,有營銷部員工的集體努力,再加上他高超的能力,他認為追求她的這件事情上,他的失敗機率是零。
「可是……」
「你不要想、不要管,讓理智暫且退居幕後,你只要用心去感覺,感覺我是不是值得你勇敢的男人,如果我能通過你的考評,我們就談一場愛情,如果你覺得我不行,那就安安靜靜,繼續看著我的努力。現在不許再說話了,先睡覺,天大的事明天醒來再想。」
他又用手心蒙上她的眼睛,這回帶了點強勢,不准她將自己撥開。
「阿董……」她歎氣,鬆開手。
「怎樣?」
「我睡不著。」
「那……我講故事給你聽。」
他講了,講「綠野仙蹤」的故事,有個女孩被龍捲風吹到不知名的國度,她遇見沒有心的機器人、沒有腦的稻草人和沒有膽子的老虎,他們一起上路,想跟仙子求得心臟、腦子、膽子和回家的願望。
故事的最後,他告訴她,機器人有了心,懂得喜歡一個女生的心情,他想為自己努力一次,想要追逐一段戀情……
鍾裕橋是在陽台上找到齊翔的。
他坐在地板上,一手緊緊抱住小喬的包包,一手握住手機,青筋畢露,把頭埋進膝間。燈光照在他身上,鍾裕橋看見他的肩膀不斷發抖,心一抽,快步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肩頭,凝聲問:「發生什麼事?」
齊翔緩緩抬起眼,淚水隨著這個動作滑落頰邊,看見鍾裕橋關切的眼神,他再也忍不住,抱住他放聲大哭。
像被熱油從頭頂澆下,每個細胞都被炸得熟透,一陣又一陣惡狠狠的疼痛在胸前蔓延開。
突然間,鍾裕橋不敢問了,他想轉頭跑開,但是齊翔緊扣著他,抱住他像抱住大海的一葉扁舟。
彷彿感受到什麼似的,這一刻,他希望齊翔永遠不要開口。
但事與願違,齊翔倔強地抹去眼淚,出現一雙兔子似的脆弱眼神,濃濃的鼻音,數度開口卻又數度哽咽,好不容易,嚥下哀慟,他說:「大橋,怎麼辦?小喬快死了……」
郁喬入睡已經是兩個小時過後的事,蘇凊文拉過棉被將她密密蓋實。
輕手輕腳地離開她的房間,他下樓,卻看見眼眶紅透的齊翔,而鍾裕橋雙腿打開,手肘支著大腿,把臉埋進掌心內。
小喬告訴過他,每次大橋心情低落,就會做這個動作,所以……雙眉中間擠出兩道豎痕,蘇凊文坐進沙發裡,與他們面對面。
「說吧,發生什麼事?」
齊翔想開口,卻發現嘴巴一打開、淚水就會跟著滑下來,他仰起頭,也無法讓失控的淚水重回眼中。
蘇凊文忍住怒氣,再問一次,「到底發生什麼事?」
鍾裕橋沒回答,先反問:「小喬呢?睡著了?」
「對,她很疲倦,翔,待會兒準備一點宵夜,小喬半夜醒來,能夠填填胃。」回答完,他第三次問:「快點說,是什麼事?」
蘇凊文的耐心用罄,他們再不回答,他一定會火山爆發。是的,他也察覺了隱憂,他也感到事態嚴重,但他得先知道情形,才能找出應對方案。
鍾裕橋看齊翔一眼,眼底抑鬱更深,目光轉回蘇凊文身上,他說:「小喬的包包是我用棉布做的,雨水一打就濕透了,翔擔心裡面有重要的東西,結果一翻,翻出這個。」
他拿出腳邊紙袋,從裡面倒出一堆藥袋,蘇凊文看一眼上面的病患名字,是郁喬……他咬牙忍氣,把藥袋上面的字逐一讀過。
齊翔吸吸鼻子,穩下情緒說:「我打電話給念醫學院的高中同學,問他這藥是做什麼用的,他說……那是胃癌的標靶用藥。」
一陣惡寒從心底竄起,蘇凊文眼底凝結出凌厲。
所以她說不要永恆長久的關係,所以她要的愛情只想持續兩、三個月,所以她突然辭職,想停下腳步,看看生命中的好風景?
死前一定要做的事……所以她的萬用手冊上,才會下那麼聳動的標題?
腦子一聲轟然,他的耳膜隱隱作痛,他真想放聲大笑,真想狠狠諷刺命運一回,他以為機器人終於找到心,於是愛情降臨,他以為自己將要不同,因為有個他想在乎、想為她努力的女人佔住心頭,沒想到……他被老天爺將了一軍。
「阿董……」齊翔低聲喚他,「我認識她那天,她就是這樣、從外面一路哭回家,她坐在台階上,舉目四望,我看見她的孤獨、看見她的害怕,我以為她和我是同一類人,才決定賴上她,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害怕是因為……」他哽咽,說不下去。
「難怪她吃東西像小雞啄米,難怪她瘦得要命,難怪她老是提蓋棺論定,難怪她總是說不要讓生命留下遺憾,難怪……」鍾裕橋真恨自己,那麼多的難怪,他怎麼都沒有想過,是這個原因?
「我不要她死,她還那麼年輕,她應該活很久很久的。」齊翔摀住瞼,忍不住再度痛哭。
「不公平,她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好不容易可以隨心所欲,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將要在她面前展開,她怎麼可以……可以死?」
鍾裕橋也哭了,淚水經過臉龐落在沙發上,那一塊,被郁喬的香檳污染了,淡淡的紅被他的眼淚加深了顏色。
蘇凊文怒瞪著他們,他咬緊牙關,凝重的字句從他嘴裡吐出來,「你們,不要哭、不許哭,不准你們絕望,不是所有的癌症都會走入死亡。」
齊翔的手背重重抹過帥臉,他用力點頭,同意阿董的說法。
蘇凊文把藥袋上面的字看過一遍又一遍,從第一行到最後一行,要它們全刻進腦子裡似的,他吞下憤恨,抬起冷冽雙眼,沒和任何人商量,他拿起手機,點出通訊錄,找到自己的通話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