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出生了,阿嬤說,我是老天爺送給郁家最好的禮物。爸媽疼我、阿嬤寵我,我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可是爸爸、媽媽相繼去世,我知道那時阿嬤每天都告誡自己要堅強、要有毅力,她不斷提醒自己,還有一個小孫女需要她盡力,可是樂觀的她禁不起一再的打擊,像根燒到盡頭的蠟燭,再也擠不出半點力氣。」
他歎息,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摟進自己懷裡,不帶慾念地輕拍她的背,一下一下一下,他聽見她在懷中哽咽。
她想推開他,想說自己沒事,但他的胸膛又寬又大又溫暖,像三十八℃的海水,讓她想要徜徉其中,所以她非但沒有推開他,反而環上他的腰。她告訴自己,一下下就好,讓她嘗一下避風港的味道。
好半晌,她吞去喉間哽咽,離開他懷間,她抬起頭,紅紅的鼻頭對上他的眼。
「我在想,是不是勤奮的人容易早死?阿公、爸爸、媽媽都一樣,難道老天爺看不慣努力的人?」或者是……他們家有短命基因?
「你在暗示我會短命?」蘇凊文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試圖逗出她的笑靨。
「你有工作勤奮嗎?」
「我沒有嗎?」他揚眉問。
「我以為身為董事長,唯一的工作是鞭策員工為自己賣命。」
「聽起來我是個不合格老闆?」
不,他是個合格老闆,卻是個不合格的暗戀對象,只是再不合格,她還是傻傻地愛戀上,還戀個半死,她啊,腦子有病、心有病,從頭到腳全是病。
客廳裡傳來嬉鬧聲,齊翔彈奏著瘋狂舞曲,嘶叫著大聲歌唱。
「齊翔的歌聲還不錯。」
「當然,我們家翔當年可是萬眾矚目的偶像。走,去加入他們!」她拉起他的手,往客廳走。
客廳裡,齊翔彈著吉他,瘋狂大唱謝金燕的電音組曲,鍾裕橋扭腰擺臀,手裡拿著啤酒狂歡。
一級棒啊、一級棒……腰束奶膨屁屁定叩叩……
她問:「你曾經瘋狂過嗎?」
「像他們這樣?」蘇凊文搖頭,他才不做這種事。
「這樣不好嗎?」
他沒回答,卻做出一個嫌惡表情。
「別放不開嘛,來,很好玩的。」她拉起蘇凊文兩手,不容許他拒絕。
郁喬帶著他加入他們,跟著扭腰擺臀、搖頭晃腦,她知道自己的舞姿不怎樣,時不時就同手同腳,但她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他眼底的笑。
一個興奮,她拿起香檳猛搖,打開瓶塞,碰!香檳噴灑出來,她拿著它當武器,到處亂噴。
蘇凊文看著好笑,他沒想過郁喬有這一面;齊翔甘之如頤,還舔了舔噴落在嘴邊的香檳;但有潔癖的鍾裕橋受不了了,他叫著要去搶她手上的瓶子。
「你發瘋哦,香檳染到白沙發很難洗,快給我……」
「不要不要不要……沙發是我的,我都不心疼了,你捨不得什麼……」
她跑、他追,她一面跑還一邊亂噴香檳。
聽見郁喬的話,齊翔換了新和弦大唱卓文萱的歌曲。
不要不要、胡搞瞎搞,不要不要、亂七八糟——
「郁小喬,我警告你哦,快點把香檳放下!」鍾裕橋指著她大聲恐嚇。
「來搶啊……」
她朝他挑釁,鍾裕橋是能夠被人亂挑釁的嗎?當然不能,他三步兩步搶上前,一把將她攔腰抱住,硬用蠻力把酒瓶搶下。
郁喬手裡沒了酒瓶,隨手拿起抱枕往他臉上砸過去,他一彎身躲開,但抱枕隨著一個漂亮的拋物線,砸到蘇凊文的臉,齊翔樂得加快節拍,又換新歌。
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享受被砸的感受——我承認都是抱枕惹的禍,這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殘暴,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我承認都是香檳惹的禍——
這輩子、從來、沒有人敢拿東西砸他。蘇凊文笑得滿臉詭異,雙手高舉抱枕,凌厲的目光射向郁喬。
完了、完了,她快嚇死了,她居然攻擊董事長,她的小命、她的明天——今天晚上基隆外海會不會出現一具無名女屍?
「對不起,阿董,我不是故意的,請你大人大量,原諒小女子的莽撞。」
蘇凊文挑挑左邊眉毛,冷笑,緩緩向她一步步靠近。
鍾裕橋樂了。惡馬被人騎,惡人惡人治,他就不信她沒死穴。他兩手叉腰,站在一旁看好戲。
她合起兩掌,在胸前猛搓。「阿董,我錯了……不要打我,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弱女子?你的手勁可不弱哦……」
眼見他高舉抱枕,新武器就要投奔到她頭上——
下一秒,方向大逆轉,蘇凊文手上的抱枕啪地正中鍾裕橋的笑臉上。
郁喬大笑,連連拍手。
「阿董,你是好人、是善人,是替天行道的包青天!」她跳上前,抓住蘇凊文的手臂亂搖一通,又叫又笑。
這是哪門子的替天行道?
鍾裕橋咬牙切齒,抓起抱枕,目標指向蘇凊文。可是蘇凊文雖然高,身手卻很矯健,在抱枕飛過來瞬間,他拉住郁喬飛快閃到一邊。
於是抱枕報復錯了人,齊翔的帥臉被打成肉餅。
他斜著眼,臉皮微微發顫,大家都以為他會撿起抱枕,展開下一波的攻擊行動,腥風血雨的武林即將掀起一場暴亂。
於是鍾裕橋抓起另一個抱枕準備迎戰,蘇凊文則是把郁喬護在胸口,試圖尋找遮蔽物。
可是沒想到,齊翔只是淡定地換了合弦,酷酷地唱起台語歌曲——
我問天,我問天,到底是為什麼——
下一刻,三個人爆出大笑。
這天,蘇凊文發現自己愛上這個新家庭,這些新家人。
第10章(1)
把頭埋在枕頭裡,時間很早,太陽還沒有升起。
是一個夢,提早將郁喬喚醒。她笑看著床頭邊的合照,呆呆笑著,照片裡有阿嬤,有阿董、大橋、齊翔和自己,大家都在笑,笑得很張揚。
她一向渴求家人、渴求親情,在收留兩個無處可去的男人,又加入阿董之後,她有了家人的支持與安慰。
阿董搬進來已經一個多月,原本的針鋒相對,慢慢磨合、慢慢融洽。
偶爾他們「全家人」會駕車出遊,有時他們會一起擠在沙發裡看鬼片,齊翔負責做點心,大橋負責關電燈,她負責鬼叫,而阿董……負責把她抱在懷裡。
他總說自己不會安慰人,可是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小動作,讓人窩心。
說實話,滿屋子人,她哪會害怕,可是她一叫再叫,因為,一次兩次,她眷戀起他的懷抱……
都說暗戀早已結束,都說她對他,只是家人對家人,可是常常一個不經意間,他就讓她怦然心動,讓她想要出軌,真是糟糕啊。
不過,她不會愛上他的,絕對!
上上星期三,療養院打電話來,說阿嬤生病送醫院,那時她嚇得六神無主,從沙發上跳起來。
她一面跳一面大叫,「沒事的、沒事的,阿嬤沒事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叫得夠大聲,阿嬤就會沒事,還是因為她必須用足夠的音量來向自己保證,才能保證出自己想要的結論。
她到處翻鑰匙,急得像無頭蒼蠅。
正在做晚餐的齊翔被她的吼叫聲給嚇到,熄掉爐火,衝進客廳,問她發生什麼事。
她全身發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事情交代清楚,只曉得滿腦子混沌,下一刻,她被齊翔抱進懷裡,而嘴巴灌進溫開水,然後大橋的臉出現,口氣鎮定地告訴她,「把鑰匙給我,我開車送你到醫院。」
她還是糊塗又混亂,等到她意識到自己站在醫院門口時,發現大橋握住她的左手、齊翔握住她的右手,而齊翔的另外一隻手提著她的包包,他們像一串螃蟹,橫著走。
阿嬤感冒引發肺炎,醫生的嘴巴在她眼前張張闔闔,她都沒聽懂他在說些什麼,直到看見阿嬤那刻,淚水翻滾而下。
而阿嬤看見她,精神竟然出現短暫清明,她笑著對她招手,說:「阿妹仔不要哭,阿姊沒代志,明天就出院了。」
她猛點頭,但眼淚煞不住車,她抱緊阿嬤,阿嬤輕撫她的頭髮,柔聲說:「阿妹仔,你要認真讀冊,阿母、阿爸才會光榮,攬雖然是查某囝仔,不過,除了認分也要上進。」
她知道阿嬤把自己當成她的妹妹,那年私奔後,阿嬤再沒有見過她的家人。
那份深藏的思念,酸楚了她的心。
她什麼都不能做,只會哭,哭得涕泗縱橫、哭得淒慘哀怨,直到一雙大掌落在肩膀,她回頭,看見阿董關心的眼神。
「你怎麼來了?」
「家裡沒人,我打電話問大橋的。」他彎下腰,牽起她的手,阿嬤已經睡著了,他坐到病床邊的小沙發,再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攬著她、輕拍她。
「大橋呢?」
「他送齊翔回家,幫你準備晚餐和換洗衣服,這幾天,你得留在醫院照顧阿嬤。」
點點頭,她問:「醫生有沒有說,阿嬤要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