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喔,我還真沒想到原來可以這樣做……噢,很痛耶!」玉米抱著被敲了一記的腦袋瓜,淚汪汪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壞倫。」
「要聽話。」他笑著又忙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嗯?」
「……嗯。」她低下頭,小手緊緊攢著心口的衣衫,強忍著,忍著千萬別哭出來。
燕大哥,別惱我……
第二天,在十名護衛的保護下,玉米坐著將軍府寬敞的馬車,風風光光地回到了野店。
她讓劍蘭留在將軍府裡注意那一鍋燜上的鹵羊肉,還特意交代一定要注意柴火,不能過旺也不能熄,要足足燉上半天才能起鍋。
才一踏入人聲鼎沸的野店裡,她眼眶一熱,迫不及待喊了那忙著算帳收銀子的清秀少年……
「小糧小糧小糧!」
玉糧猛地抬起頭來,秀氣的臉上瞬間就爆淚了。「姊姊?姊姊你、你回來了?真的是你回來了?天啊天啊天啊!我有沒有在做夢?我不是在做夢吧?姊姊!姊姊!姊姊!」
……果然是親手足、親姊弟。
這是野店食客們看得目瞪口呆之際,腦中共同浮現的心聲。
第9章(2)
「嗚嗚嗚,姊姊……我好想你……」玉糧哭哭啼啼,哪還有半點剛剛站櫃收錢時那分文不減、六親不認的「凶殘」表情?
只能說這個月內被逼迅速成長為精明能幹小店東的玉糧,在看到主心骨玉米後,又自動神速退化成原來的弱不禁風兼沒事愛嗷嗷亂叫的一少年。
「小糧,姊姊也很想你……」她吸了吸鼻子,卻也不忘跟野店老食客們寒暄招呼一番。「汪大叔,好久不見!張伯,今天還是吃大餅卷羊肉啊?李哥兒,最近哪邊發財呀?哎喲,趙老闆,近來騾隊生意不錯吧?瞧您紅光滿面的……這邊這邊,招待李爺爺兩碟子小菜,掛我帳上啊!」
和滿堂食客嘻嘻哈哈閒聊一氣後,她拉著玉糧藉詞說要考較他的廚藝,一進了灶房後便一拐彎回了房裡。
「小糧,快收拾細軟,我們該走了!」她臉上的輕鬆愜意瞬間消失無蹤。
「走?走去哪裡?」玉糧大大一驚,頓時臉色慘白。「姊姊,難道是仇人又追上來了嗎?」
「不,但是我們不能再留在東疆了。」玉米心口一酸,仍強自支撐著,快手快腳地抓出包袱,在裡頭塞進了多年來攢的一小匣子銀錢和幾件隨身衣裳。「小點兒聲,動作快!」
玉糧雖是心中百般不捨不願,可這些年來早已習慣了跟著姊姊輾轉流離,立刻衝進自己的小房間,三兩下便抓了個包袱綁上胸前。
姊姊說過,包袱要綁在前頭,免得逃難時被人從後頭一抓便搶走了……這些年來,他一直都記得的。
「走。」她一點頭,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帶著弟弟自野店後頭的柴房,悄悄離去。
柴房裡有條他們姊弟倆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挖出的地道,狹窄的地道通往三里外的密林,穿過密林便是東河渡口,自那兒上船即能一路南下……
玉米這些年來每遷移到一處落腳,便會先勘察好逃生的路線,想辦法為自己和弟弟留一條後路。
這些「學問」和「本事」,都是小時候跟一個老乞丐頭兒學來的,一次次幫助她和小糧逃離追蹤的人馬。
本想著,她和小糧這兩年來,再沒發覺有任何舉止異常、詭秘的人在跟蹤或打探他們的下落,她便想,仇人終於死心了,終於相信他們姊弟倆已被徹底斬草除根……她以為,從此以後她和小糧便能在東疆安身立命,過上期盼已久的安穩日子。
可是命運弄人,今天他們還是不得不遠走他鄉。
就在玉家姊弟消失在密道中時,鎮東將軍府內卻迎來了一個令燕青郎措手不及的消息。
「主子,刀一傳來消息了!」
「主子,您日前交代之事,京城飛鴿已到!」
兩隻飛鴿,一灰一白,兩則密息幾乎是同時間呈到了他手上。
他略一思索,臉色沉肅地先取過後者,展開那一小卷白錦布,上頭稟告查明的內容卻令他眉頭越皺越緊,心下越發驚悸狂跳起來。
主上:
詳查京城十六年來京兆各案,未有玉姓人氏所營飯館致客於死案件,
發賣玉氏姊弟為奴記錄,亦查無此事。另,據密局所載,蘇太醫其人醫術精湛,然性情古怪,曾揚言平生所見,除卻御史台大夫葉慎德外,皆無一人值得深交爾。
燕青郎神情複雜難辨,嘴唇緊緊地抿著,眸中怒氣湧現。
葉慎德,蘭堂人氏,官至御史台大夫,素有錚錚鐵骨清名……十年前關蘇白葉四氏謀逆大案者其中一人。
原來如此。
玉米……不,是葉米騙了他,原來,她從未真正信任過他。
他胸口一陣劇痛,黑眸中閃著不可置信的悲憤和苦澀,更多的是蒼涼的刺骨心
燕青郎澀澀然地閉上了眼,臉色慘然如紙,彷彿一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
「主子?」兩名悍衛一驚,擔憂地低喚。
他睜開了眼,目光已是一片澄澈冷然,面無表情地問:「刀一送來的密息呢?」
「密息在此。」其中一名悍衛忙呈上。
他迅速打開一看,臉上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嘲諷之色。
原來,刀一帶人自京城循線追查而下,查出葉御史當年確有兩名遺孤孫兒逃出,十年來足跡自新城、鳳野、台州……近年行跡疑似現身東疆。
好,很好……原來一直以來,他都是那個最大的傻子!
他眼神冰冷而銳利,忽地起身,問道:「護送玉姑娘去野店的人馬回來了嗎?」
「尚未。」
「來人……」他又強抑下胸口那陣煩躁和衝動,頓了一頓,又道:「沒事,都下去吧。」
「是。」悍衛們遲疑了一下,仍是恭敬行禮退下。
「慢!」他又喚住。
「屬下在。」悍衛忙住腳。
「……若是她回來了,立刻稟報予我。」他低聲道。
「屬下遵命。」
待悍衛離去,燕青郎盯著緊握在拳心,幾乎被揉碎了的兩條錦絹傳書,眼神陰晴喜怒難辨。
小米,莫負我。
請你,別讓我成為一個最可悲的大笑話……
然而,一個時辰後自野店驚慌趕回的護衛們,卻毀去了他心底深處那死死抓住的最後一絲希望——
玉氏姊弟不見了。
「小米……你怎能如此待我?」胸口劇痛翻湧起來,他勉強嚥下喉頭那口又腥又鹹的鮮血,面色慘然地一笑。
沒有解釋,沒有隻字片語的交代,毫不遲疑的欺騙隱瞞,生生將他的心無情踐踏在泥地裡。
「小米,我燕青郎,對你而言當真連一點意義也無嗎?」
她是不是在他懷疑她的那一天起,就已計劃好了要離他而去?
他眸中升起了一絲恨意,更多的卻是沉沉的失落與絕望……
不,她休想就此一走了之!
「來人!通令下去,東疆全境戒備,捉拿玉氏姊弟!」他目光如箭,一聲大吼,「備馬!」
「是!」
第10章(1)
東河渡口,大河遼闊,滔水滾滾,因是南來東去航運要處,因此商帆和船隻紛管紛不絕,極是熱鬧。
「姊姊,我們不上船嗎?」玉糧看著姊姊佇立在渡口,不時回頭,面容淒傷,又隱隱彷彿在眺望,或是等待著什麼,不禁心一動。「你在等誰?」
「我沒有,我……」玉米猛地回過神來,倉皇地否認。「我們這就上船吧。」
玉糧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默地頷首,握緊姊姊的手,起步順著人潮,挨挨蹭蹭地上了船去。
這艘往南方的中型客船載了百來人,還有一些貨物和騾驢雞鴨之類的活物,雖是分了不同的艙房,卻依然喧鬧嘈雜不堪。
他們找到了位子坐好,玉米依然情難自已地望著渡口那頭的東疆方向,喉間堵塞著一團灼熱酸澀的深深痛楚。
燕大哥,小米走了,你要保重。
就在船夫要收起船索的時候,一行騾隊急急忙忙地趕近而來,其中一人頗為面熟,玉米一定睛,這才發現原來是過去兩、三個月來常率騾隊販貨至東疆做生意的趙老闆。
糟,遇見熟人了。
她心下一驚,忙縮頭閃躲,唯恐給趙老闆瞧見了,萬一不小心漏了口風,消息傳到鎮東將軍府就麻煩了。
趙老闆和幾名夥計千拜託萬拜託,終於還是得以上了船來。
玉米咬著下唇,有些懊惱地低歎了口氣。
船夫終於收起了船索,客船慢慢地隨著河水拍浮推動著離開了東河渡口。
這時,遠方卻隱隱約約似有雷動,轟隆隆如怒龍卷雲而來。
「欸?打雷了,要下雨了嗎?」玉糧茫然地抬眼望去。
「不是雷……」她倒抽了口涼氣,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支由遠至近快如閃電的剽悍騎兵。
放眼東疆,如斯剽悍,唯有燕家軍……是燕大哥!
為首的身影偉岸修長,煞氣騰騰,好不眼熟,就連他胯下騎的神駿戰馬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追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