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彷彿凝結了,這一刻只剩他們倆。
「……你恨孤?」他的臉被錯落的陰影遮掩,只見白染的氣息隨著每一個字噴吐。
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聽進了他的話,太儀啞聲說道:「恨啊!」
有多恨?連文字都難以表現。
她恨他……真的恨……
「恨哪……」她喃喃重複,嗓音開始震顫。
「主上,刀在這兒。」厲坎陽把刀擱進太儀的手裡,要她親手殺了他。
在厲坎陽的幫助下,太儀下了馬,茫然的看著刀。
這是她的希望,對吧?!
為什麼他在眼前,自己卻遲遲下不了手?
太儀不知道是如何走進騎虎難下的境地,咀嚼盈滿胸腔的苦澀滋味。
突然,她想,到底誰尊於天下真有如此重要嗎?有時,她真想放下一切仇恨,一切重擔,歸隱山林。
做個平凡的太儀……多麼奢侈的願望啊!
只問,為何生她在帝家?
「主上,機不可失。」厲坎陽在她耳邊提醒。
太儀猛地一震,緩緩舉起刀,對著他。
「朕恨你……」
仲骸反而笑了。
「那麼,我把榮耀還給你……」
說著,他衝向她手中的刀。
戰場上,用不著多言,他只說該說的,也是唯一想說的——還她心靈的解脫,讓她能再次自由。
太儀來不及反應。
又是血。
大片的噴灑早已凌亂的雪地,仲骸在她的眼前如願倒下……
為什麼?
她怎麼又聽見哀鳴的聲音?
太儀還舉著刀,突然彷徨的張望,原本空洞的大眼悄悄滲進一絲絲的水光,雙腿來回頓步,不知該往哪兒去,直到足尖踢到了他。
雙眸驟然垂下,模糊的映出他的身影。
然後,刀落了,她也跪下來了。
染血的手先是在他腦袋旁的雪堆徘徊,最後小心翼翼把他的頭搬到自己的腿上。
「朕該是恨你的……」帶血雪的手撫上他的臉,凝結的秀容開始動搖,她呢喃。
他好冷……
好像那天在她懷中的風曦……
怎麼會這麼冷?
太儀莫名的尋找能保暖的衣物,想驅擋寒意,但即使把身上的披風抓得再緊,都還是冷。
最後她才發現,原來冷,是從體內散發出來的,是從他身上傳過來的。
「但朕的心裡又有你……」驀然垂下螓首,額頭抵著他的,她全身因哽咽的抽泣而大幅震盪。
好痛……
胸中的洞又更大了。
她一直抱在懷中的黑洞,如今大到可以吞噬她自身。
太儀徨徨難安的搖晃著身軀,像是想把他搖醒,卻只搖落眼眶裡的水霧,頓時淚如泉湧。
有那麼重嗎?
他在心頭的重量,原來是那麼的重……
壓抑的啜泣,落下的淚水,她都不管了,只是緊緊抱著他。
「朕的心……已經被你暖燙了……」她痛徹心扉的低喊,再也藏不住任何悲慟。
她以為自己能承受,以為這麼做能使自己得到解脫……
為什麼總是失去了才瞭解重要?
這次,她是真的什麼都沒了……
第10章(2)
☆☆☆☆☆☆☆☆☆☆ ☆☆☆☆☆☆☆☆☆☆
黃雀在後。
厲坎陽在太儀跪坐下身時,緩緩的拾起落地的刀。
染血的刀刃,在眾多的鐵器中反著森冷的白光,但是沒有落下,反而收進刀鞘中,他只是背過身。
然後,真正的黃雀動了。
刺客隊領頭火荼一直看著情勢,在厲家軍中移動,當仲骸衝向太儀手中的刀,自盡倒地時,他已經來到隨時可以取太儀性命的距離。
這是厲坎陽的最後一計,在戰場上殺掉太儀。
如此一來,不用他動手,也可以推說她是自己不注意上了戰場,被亂刀砍死的。
這一計,他所需要做的,僅僅是「沒看到」而已。
之後,他厲氏將永遠背負忠臣的勁節之名,奪下霸業。
咻——火荼在下手時,聽見了一個聲音。
鏘!
接著,他手中的短刀被一支巨大的箭矢擊斷。
短刀落在身畔,太儀一驚,抽出預藏在懷裡、遇上危險時用的匕首,回身朝火荼劃去。
火荼一見形跡敗露,幾個後翻,重新隱進厲家軍中,決定伺機再行動。
利刀劈開空氣的嘶鳴聲殺了過來。
「放開主上……」終於帶兵追上來的平原場揮動大刀,衝進已經破了的陣圍,朝太儀和仲骸前進。
「是平原場!擋下他!保護主公!」沙場老將孔韓率先大喊。
平原場人馬合一,勇猛向前,所有擋著他的人全成了刀下亡魂。
「來吧!」袁匡護在厲坎陽之前,握緊長槍,迎戰平原場。
鏘!
刀槍相撞,摩擦出刺眼的火花。
平原場的坐騎往前跑遠了些,旋即掉頭,重新衝了過來。
太儀看著因為平原場出現,又開始動作的厲家軍,手足無措的梭巡四周,想把仲骸搬到安全的地方,又不知道哪裡才安全。
她現在可是在戰場的正中央啊!
「主上,該走了。」驀地,一個內斂的聲音在她身後冒出來。
太儀匆促回眸,在人群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苟恭!」她驚呼。
一旁的士卒隨著太儀發現苟恭,立刻知會同袍。
「是苟恭!苟恭也來了!」
苟恭在被發現的之前就動了起來,騎著馬,趁平原場吸引了其它人的注意力,衝出厲家軍,強壯的坐騎還踐踏了幾名來不及跑的厲家兵。
他一把撈起太儀,把她帶上馬。
「不……不……」太儀連聲拒絕,捶著苟恭,要他停下來,並不斷的回頭看著她抓不動的仲骸,「快回去!他還在那裡!」
「主公已歿。」苟恭雖然這麼說,還是停下馬。
「誰說的?!朕說他沒死就沒死!快回去救他!」即使仲骸躺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她仍不死心。
苟恭看著聚集過來的厲家軍,「回去是自尋死路。」
「朕不管!」太儀怒吼,轉頭,瞪著他。
「即使回頭就是要與厲坎陽決一勝負?」苟恭皺起眉頭。
「朕不在乎!」墨眸如火,堅定不移。
苟恭低頭看了她一眼,繼而露出笑容。
「軍師!主上命令,誅厲氏叛軍,即刻生效!」他朝宮牆上的房術高喊,同時也引來厲坎陽不敢置信的目光。
登時,兩座宮牆重新燃起新又亮的火炬。
「主公,不對勁!」靠近宮門的厲家兵卒回頭大喊。
厲坎陽驟然回首,原本插了厲字旌旗的宮牆上,已被仲骸鮮紅的旗幟取代,連士兵也都是仲骸的。
「難道是……伏兵?」厲坎陽想起自己曾用過的招數。
「非也。」房術的聲音遠遠傳來。
「是原本安排在扶風的仲家軍。」驅馬走回仲骸的身側,再讓太儀下馬,苟恭界面。
太儀立刻奔回仲骸身邊,想起了該確認他的鼻息,顫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鼻子……直到微弱得無法確定是不是風吹的氣息被她捕捉,才重重的鬆了口氣。
還活著……他還活著。
「怎麼可能?!你們撤兵怎麼可能撤得這麼快?」厲坎陽完全不相信苟恭的話。
苟恭搖搖頭,比出二的手勢,「兩天從扶風回到少陰,夠久了。」
原本他們確實沒人能突圍傳令撤兵,但最後有了孫丑。
除了去說服宰父治退兵,孫丑一深入戰氏陣營立刻做了兵力調布的命令,讓跟著自己偷偷混進去的侍女帶出去給守著扶風的仲家軍,也是防止戰慈在退兵時來個前後夾攻,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這也說明為何他們不在叫陣佔上風時往前進的原因——如果逼得厲坎陽退出極陽宮,便無法一網打盡。
厲坎陽前思後想,終於瞭解大概經過。
此刻,他已經是甕中之鱉了。
搖搖頭,厲坎陽露出接受失敗的懊喪苦笑,迎上房術。
「仲骸手下沒有智囊班,只有孫、房兩位軍師,卻能出奇制勝,此次我敗,敗在輕敵,敗在錯估了孫、房的智策。」
房術讓人用火做了暗號,原本厲氏軍營的宮牆上出現被俘的燕斂,伏悉就在他之後看守。
太儀緊緊護著仲骸,這才發現原來他們不是沒有動作,放任仲骸送死,而是同時有許多計策在進行。
「房術倒認為燕軍師的獻顱之計可圈可點,實為高招,佩服佩服。」
厲坎陽咬牙,看著自己的軍師。
即使有智囊班,他不能沒有燕斂。於公,他是軍師,而且窮一人之力已智戰孫、房至此;於私,他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知交。
房術抓住了他的弱點,掐著不放。
「厲大人,你撤是不撤?」房術的聲音悠然飄來。
太儀望向厲坎陽,只見他面容一僵。
能不撤嗎?現在他還得感謝房術仁慈,手下留情。
厲坎陽回眸,看到燕斂頷首,於是舉起手,一個動作,厲家軍撤退。
房術,保住了他的青山。
☆☆☆☆☆☆☆☆☆☆ ☆☆☆☆☆☆☆☆☆☆
厲坎陽的軍隊在仲家軍的監視下,一個不留的撤離極陽宮。
仲骸被忠心耿耿的部下團團圍繞,送進了最近的寢殿,由於繡主刀,替他檢查傷勢,並去除身上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