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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單煒晴

  一身儒服的仲骸動也沒動,只伸出右手,便擋下孔韓的重刀。

  「輕甲?」孔韓有砍到鐵甲的感覺。

  「皇室威澤?」衣袖下暗藏鎧甲的仲骸,從手臂和刀交叉的後頭迸射出冷冽的眸光。

  「若是十年之前,即使你有輕甲,老夫也能砍斷你的手,真是不想老啊!」孔韓暗中使力,「在主公獲得天下之前,我要除掉你。」

  「答錯了,天下將會是孤的。」仲骸狀似輕鬆的一揮,卻把孔韓揮得老遠。

  四週一片兵荒馬亂。

  「誅仲骸!救主上!」

  這個口號一呼起,週遭百諾。

  身在戰場,一心殺敵的習慣,從沒救人或往後顧看的需要,所以仲骸只注意軍師和保留青山的路,慌亂中,完全忘了太儀。

  坐在主位上,她完全不知所措。

  眼睜睜看著仲骸在撤退,頭也不回的拋下她,彷彿她從來不存在。

  那個挾持她的人,在這緊要且危及生命的關頭,竟然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太儀只覺得心被扯出了一個大洞,那雪中軍進、短兵相接的景象入不了她的眼,但她的眼底還映著一個人的背影。

  全身上下的飾品震顫出脆弱的細響,然後她被重重的推下主位,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

  太儀回首,驚見風曦雙手做出推人的動作,稚嫩的臉蛋有一瞬間空白。

  她的耳邊迴盪起御茗宴前說過的話——

  朕擅自替你訂下這門親事,你會害怕嗎?

  不怕,只要是主上的決定,風曦不怕。

  朕對不起你……

  主上沒有對不起風曦,風曦不希望再在主上臉上看見身不由己的苦楚,如果風曦真要出嫁,希望主上能笑著送風曦。

  朕心裡有你,任誰也不能傷害你。

  不用擔心,風曦會好好的,沒事……

  風曦就像她所言,好好的站在那裡,收回雙手,對著太儀笑說:「主上會沒事的。」

  然後刀光劍影起落,小小的身軀揮灑出不應該的大片血花,騰空飛散。

  小小的風曦,在她眼前一分為二。

  太儀完全愣住。

  伸長了手,構不著,於是她踩著雜亂的步伐,拖著一身厚重的鸞袍,往前,再往前,在千兵萬馬中,奔向風曦。

  「朕心裡有你,任誰也不能傷害你……」她喃喃自語,也跌跌撞撞。

  她不記得是如何閃躲開四周朝自己來勢洶洶的劍尖刀刃,只想奔到風曦身邊。

  好幾雙沉重、雜沓的黑靴踏了過來,淹沒了風曦。

  太儀雙目爆瞠,微啟的唇瓣痛苦的顫動,開始喘息。

  「不……來人……不能傷害……不要傷害她……拜託……」她撲倒在地,哭聲壓抑而悲慟。

  風曦沒事……獵獵作響的風中,還飄散著風曦如夢似幻的聲音。

  她的世界摔碎了。

  第7章(2)

  ☆☆☆☆☆☆☆☆☆☆  ☆☆☆☆☆☆☆☆☆☆

  白幡翻飛。

  寢殿內擺著一口巨大漆黑的棺木,一身素白的太儀就趴坐在棺木上頭。

  歷經一整日的鼙鼓雷鳴,仲骸總算守住後半的極陽宮,和佔據前半的四大家勉強對峙。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仲家軍的地盤,只知道自己抱住了風曦被砍斷的軀體。

  還好抱著,緊緊抱住了,才能把她帶回來……

  「朕心中有你……」她如夢似幻的低吟。

  來不及替風曦準備一口剛好大小的棺木,但是也好,她不希望風曦死後還得活在一個被局限的狹小範圍裡。

  陵墓一定要大。

  她要放好多好多風曦喜歡的東西進去……

  和兩名軍師及幾名手下大將討論完眼下情勢,仲骸回到寢殿,在守門的於繡眼神示意中,走進寢殿,一下子便找到太儀。

  沙沙的腳步聲,在她身後丈內的距離停止。

  「近來……朕時常想著一個人。」太儀呢喃,輕撫著已蓋上的黑棺,雙眸直瞪著黑漆漆的夜色。

  仲骸在聽,神情複雜。

  維持側耳傾聽棺木的姿勢,太儀的手不斷的在棺木上來回,好輕好輕,彷彿怕驚動了裡頭睡著的人兒。

  「她有著一頭烏黑豐沛的頭髮,靈動多情的眼兒,精緻秀麗的五官,光聽她的笑聲,便能使人感到愉快;聽聞她的哭聲,會讓人傷痛;當她凝視任何人時,沒有人會轉移目光;當她唱起歌來,所有的人都為之合音……她是個慷慨又熱情奔放的人,沒有人會討厭她。」她邊說邊轉動眼眸,凝視黑棺,嘴角似乎抿起沉浸幻想的淺笑。

  第三次。

  她在他面前笑的次數,屈指可數。

  可都不是為了他而笑,也不可能。

  「但是朕永遠也見不到了……長大後的風曦。」她輕聲細語的說完,笑容驟歇,轉眼覷著他。

  仲骸一僵,能感覺她又變成了他不認識的太儀。

  「朕以為孤身一人會簡單些,孑然一身,不算痛。」她從棺木上坐直背脊,臉色死白,語調平靜得詭譎。

  察覺她不對勁,仲骸不敢妄動上前。

  「沒想到真正變成一個人的時候,才知道有多可怕。你知道嗎?朕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可依靠的人了,再也不會有了……」她高高仰起下巴,抽動的噴息洩漏出啜泣,哽咽了幾聲,突然又轉悲為喜。

  不會有了,當眼前的男人狠心的將她遺落在敵人之中時,就沒有了。

  他連她的最後一絲希望都滅了……最後一絲連自己也沒看見的希望……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呵呵……朕也不要了……」她越笑越瘋癲。

  他沉默的站著,感覺那些話是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出來的。

  很生氣,看到她這副失魂落魄的癡狂模樣,他又怒又怕,怒她放棄了一切,也怕她真的放棄——那似乎代表他將失去些什麼,某些他沒想過要失去的。

  太儀倏地停止笑聲,站起身,纖細的身軀在素白的喪服中挺直,卻顯得搖搖欲墜。

  「知道嗎?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所能握有的一切都成空的話,朕寧願死在你的刀下,寧願不曾繼位,寧願讓風曦成為受你控制卻安全的傀儡王,寧願不生在帝王家……」

  砰!

  棺木驟然迸開,有道黑影從中一躍而起,籠罩整個太儀。

  一切快得突如其來,巨變讓仲骸愣了一下,隨即抽出佩劍,想也不想的衝過去。

  「上。」看起來翻飛的黑影發出一道沉穩的命令。

  鏘、鏘!

  兩名身著仲家軍戎裝的士卒跳出來,擋住仲骸的劍。

  「伏兵?」仲骸的疑惑只是短暫的,在刀劍相交的場景,面對自己的就是敵人。

  僅僅兩名伏兵,他游刃有餘的排除。

  「全上。」黑影又發出新的命令。

  瞬間,寢殿內所有的仲家軍全都面向仲骸。

  中計了!他恍然大悟。

  「你是誰?」冷酷的眼眸凝聚在漸漸停止動靜的黑影身上。

  那人背對著月光,看不清面容。

  「主上的忠臣。」黑如子夜的披風下露出一雙暗金色的眼。

  「天下哪有忠臣?」仲骸冷哼。

  「厲氏有。」燕斂從排列成一排的伏兵中走了出來。

  「聽你的聲音不是孔韓,難道是袁匡?」仲骸猜測著黑影是厲家軍內哪個出名的部將。

  「難道我厲氏就只有孔韓和袁匡是可用之材?軍師,咱們被人從門縫裡看著呢!」黑影嗤笑。

  「看不清楚才好,勝算大。」燕斂輕笑。

  「孤從不輕敵。」仲骸略微收回身勢,站直身,狀似漫不經心,卻始終戒備著。

  「那麼此時此刻是你預料中的事?」黑影這麼問。

  仲骸一語不發,鷹隼似的雙眸緊鎖著被披風掩蓋、若隱若現的白影。

  「放開她。」他的話是命令,沒有駁回的餘地。

  「你對主上稱她?」黑影難以苟同的訕諷,隨後搖頭,「我真不該懷疑,畢竟你都以孤自稱了。」

  被俘的太儀臉色一白,緊咬著唇,悶不吭聲。

  燕斂牽來一匹馬,黑影把太儀抱上馬背。

  「孤說,放開她!」沉聲喝道,仲骸用力一蹬,利落的竄進伏兵之中,目標只有一個。

  伏兵慢了一步,隨即反應,戈、戟、矛、殳等各式各樣的兵器朝仲骸追了過去,招招往致命要害下手。

  但見仲骸一人邊闖邊奪下朝自己殺來的武器,猶如進入無人之地,身輕如燕,又兇猛有力,沉著的臉龐流露出志在必得的野望。

  陷陣營仲骸。

  當年敖氏一族是佔據東北方的強侯,當家敖戎手下除了幾個赫赫有名的大將外,最風光的非仲骸所率領的陷陣營了。

  年僅十五歲的仲骸,善騎術也善武,敖戎給他一支兩千精兵的小隊,開玩笑的說要他滅掉一個大寨,結果,他真的辦到了。

  兩千去,兩千回。

  仲骸帶兵深陷敵陣,不費一兵一卒,殲滅了當時令敖戎頭疼許久的東北大寨,此後,敖戎更常派他當先鋒,而他入敵營就像遊走自家後院,從未失手過,於是有了陷陣營的稱呼。

  當年敖氏一族被滅的佾江之戰,由於兵力相差懸殊,佾江連日天雨潰堤,使得戰場從陸戰變成水戰,再加上守城月餘和缺糧,一切的一切都對敖氏不利,結果也在預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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