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怎麼辦?
手機,手機,給我手機啊啊啊!
沒有,沒有,她沒有手機啊啊啊!
為什麼?為什麼要拒絕媽媽買手機給她?就算以往都用不著,買了也是浪費,可是現在用得著了嘛,而且還非用不可咧!
嗚嗚嗚,怎麼辦,怎麼辦,現在她該怎麼辦?
她滿頭大汗拚命問自己,愈問愈慌張,愈問愈是一腦子空白,連一個字答案也找不到,不過,在她認輸投降之前,身體本能就接管了一切,下意識便使出除了尖叫以外唯一能做的動作!拔腿就跑。
媽呀,救命啊!
跑跑跑,跑跑跑……追追追,追追追……她拉腿沒命的奔跑,不料後面的腳步聲竟也跟著她跑起來,她差點當場暈倒。幸好,幸好,她沒有幹那種無意義的蠢事;沒有,沒有,她只是差點暈倒,並沒有真的暈倒,而且,她很努力自力救濟,埋頭卯起來跑得更快。
爸呀,救命啊!
再跑跑跑,跑跑跑……
再追追追,追追追……
哇啊啊,後面的人竟然跑得比她還快,太過分了,她已經這麼拚力逃命了,沒有獎勵,至少也要給她一點鼓勵吧,譬如說,他們跑得一樣快,她逃不脫,後面也追不上,然後,大家一起練奧運。
嗚嗚嗚,給她一點點鼓勵嘛!
繼續跑跑跑,跑跑跑……
繼續追追追,追追追……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任何鼓勵,只有沒力,兩腳跑得快抽筋了,沉重的書包在臀側一下下的拍打著,更增加她的負擔,沒一會兒,她已經跑到快斷氣了,後面的腳步聲卻依然愈來愈逼近,眼看就要追上她了,她幾乎可以感覺到後面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吸熱氣,呼得她後頸寒毛直豎,胃裡好像有一百隻老鼠在暴動……不要,不要啊,她就快被追上了,怎麼辦,怎麼辦啊,她還能做什麼努力救自己?
有,最後一招,尖叫!
對,要叫,就算叫了也沒人會聽到,她還是要叫,不叫一叫就壯烈成仁,她會死不瞑目。
於是,她張大嘴巴,正準備試試看能不能把整個大台北地區的警察全都給「召喚」過來,不意,就在尖叫聲即將離口的那一剎那,驟然發現前方不遠處還有一位「路人甲」,那背影高高瘦瘦的,還綁了一條半長不短的馬尾,拎著超商的袋子緩步走著!多半是到捷運站那邊的7-11買香煙或啤酒。
他們這附近只有一個男人留長髮,因為懶得修剪,就是……
「三哥!」
又長又尖銳的叫聲抖顫在漆黑的夜空中,音量保證可以創下全台所有分貝器的最新紀錄,雖然跟原先計劃的內容不一樣。
原以為自己已經沒力氣再跑多遠了,可是在這一瞬間,狂喜點燃了她最後殘存的力量,使她像響尾蛇飛彈一樣在一秒鐘之內就飆到那人身後,三不管從後面圈住那人的腰際,十指互扣死命捉緊,還上了幾十道鎖,打定主意死也不放手。雖然不得已向他求救,但認識他的人都清楚得很,他最恨女孩子主動對他摟摟抱抱的,不管是誰,膽敢觸犯他的大忌,下場都是唯一極刑:一腳踢到北極去勘查全球溫室效應又使冰山融化了多少。
記得有一回,他的女友!忘了是第幾任!也突然抱住他,八成是想跟他撒嬌吧,可惜用錯了方法,某人當場就抹黑臉,反手一巴掌甩出去,砰一聲那個女孩子就跑去和牆壁做最親密的接觸了,這還不夠,他又上前一步追加踢出一隻大腳丫子,咻一下那個女孩子已經像長腳的足球一樣飛到大門外去了。
當時那個女孩子就像螃蟹一樣爬在大馬路上,半邊臉腫得像泡爛的豬肝,裙子翻開,裡面竟然沒有穿內褲,兩瓣屁股光溜溜的,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好不刺眼,路過的甲乙丙丁戊己都看得目瞪口呆,嘴角牽蜘蛛絲,超慘!
丟那種臉,那個女孩子大概在未來三十年內都會作沒穿內褲的噩夢。
此外,只要不惹到他身上去,他向來不管任何閒事,就算他老哥要被分屍了、他老妹要被強姦了,他也不會插半手,徹底的冷血無情,狼心狗肺的極致。
而今晚她不但犯了他的大忌擅自抱住他,還打算硬丟給他一件很小很小的芝麻小「閒事」,按照他那種任性又暴烈的脾氣,她實在不敢想像除了大發雷霆之怒的先賞她「五百」,再附贈一隻大腳印之外,他還會追加什麼手段來「招待」她?凌遲?不管怎樣,現在情況危急,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要恨就恨,要踢就踢吧,先逃過眼前這一關再說!
「嗚嗚嗚……」叫完就開始哭,這是最後一招的附招,免費贈送的。
「你想幹什麼?」果然,陰森森的語氣,滿滿的怨恨,好像他全家人都是被她殺光的。
「後面有人跟著我……」儘管恨吧,小女孩很有志氣,說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一陣靜默,然後,她發現自己身不由主地跟著他轉了半圈,接著,自她頭頂上傳來低沉的,令人不寒而慄的怒叱。
「滾!」
立刻,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迅速遠去,就如同她所預料,當他發怒擺出一級凶相時,沒有人會不害怕的。
然後,另一陣靜默,他不再出聲,她也沒出聲;他不動,她也沒動。
不知過了多久,因恐懼而狂跳的心終於慢慢恢復平穩,淚水也逐漸止住,再花了一點時間準備好要讓他踢到世上任一個角落去。最好不是踢回捷運站,不然又得重來一次了。
終於,她放開了手,退後一步,閉上眼睛,咬緊牙根,準備好要讓他一腳踹到北極,也可能是南極去。但……神奇的事發生了!
他不但沒有踢她,還撈起了她的手,緩緩走上回家的路,路途上,他一句話也沒說,那修長而溫暖的手卻熨燙了她因餘悸猶存而冰冷的心,直至回到她家門口,他才放開她的手。
「進去。」
她一語不發,立刻掏出鑰匙來打開大門,進去,關上門,旋即把耳朵貼在大門上,傾聽他拿鑰匙打開隔壁大門、關門的聲音,再挺直身,繼續傾聽他走在隔壁前院的腳步聲,直至他的腳步聲消失在屋內。
然後,她低下眸子怔怔望住那只被他牽過的手,回想剛剛發生的事,滿心不可思議,總覺得像是在作夢。
羅家和曹家是隔壁鄰居,前後三代將近六十年了,他們從小認識到大,雖然話沒說過幾句,但三天兩頭碰面,雙方父母也不時聊起彼此的小孩,曹家的小孩都沒什麼問題,羅家的小孩也很出色,就是羅家老三跟「正常」這兩個字有相當大的距離,這是左鄰右舍公認的事實。記得小時候她也超怕羅家老三的,遠遠一看見他就躲,因為那傢伙對任何人都很不客氣,更正,是粗暴,他對任何人都很粗暴,一個不小心惹惱了他,殺人狂的凶相馬上就秀出來了,人見人怕、鬼見鬼驚,要嚇唬不聽話的小孩最有效。
每次電視報導說有兇殺案發生,她都以為是他幹的。
上國中時,又聽說有好多女生倒追他,猜想得到,她們多半都是被他的外表給蠱惑了,可是一旦真的開始交往之後,她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結果可想而知,最快三天,最慢也不到兩個月就分手了。
就不信有誰受得了他那種陰晴不定,行事只憑一時心情好壞,一飆起火來就窮凶極惡的脾氣。
可沒想到他今天卻表現得這麼反常,不,是正常,他生病了嗎?
***
兩個多月後,曹北琪再一次匆匆自捷運站走出來,瞥一下手錶,心頭又咚了下,不過這回沒有掉到地上去。
十點多了?甜甜的臉兒沮喪的垮了,然後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自書包裡掏出從沒用過的手機來。嗚嗚嗚,以後再也不參加什麼詩歌朗誦社了,竟然拖到這麼晚才讓人家回家!幸好,鑒於兩個多月前那件事,隔天她立刻去辦了一支手機,現在才能夠打回家向爸爸求救。可是……
不會吧,十分鐘了,家裡的電話還在通話中,是誰的舌頭那麼長?
她搔搔頭,決定打爸爸的手機……不對,爸媽的手機總是一回到家就關機了;那就大姊的手機……也不行,這時候是大姊的熱線通話時段;好吧,二姊的手機也是可以啦……
耶,一樣通話中?
那只剩下弟弟的手機了……啊,差點忘了,弟弟正在考試,手機關了,那……
那……還有誰可以求救?
沒有,一個也沒有了。
由於她的手機才辦好兩個月,根本沒有多少紀錄,除了同學及家人之外,也只有羅家的電話號碼,可是羅媽媽全家人都到台中去喝喜酒了,雖然三哥沒去,但他一定半字都不吭就給她掛電話……好吧,試試看,死馬當活馬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