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太陽,天陰沉沉的,缺少光線。整夜未清醒的阮依儂,恍恍惚惚聽到有人在不遠處對話。
是……雷馭風和官醫師嗎?耳裡聽到熟悉的聲音,她昏昏沉沉地想。
「沒有其他辦法嗎?」雷馭風的聲音含著一絲期望,似乎還在對某件事情不死心。
「沒有,她的身體太虛弱了。」官夜騏的回答很肯定。
「……大概幾個月?」聲音暗啞,雷馭風很艱難地開口。
「照檢驗的報告來看,應該有三個月了。」
那麼是在度蜜月的時候有的。要怪他自己太粗心嗎?雷馭風不再說話,屋子裡陷入一陣可怕的沉默。
阮依儂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三個月?檢驗報告?他們在說什麼?
她不安地在枕間輾轉著螓首,悉悉細微的聲音被男人聽見,腳步聲傳來,他正朝床邊走過來。
接著,垂掛在四柱大床邊的暗金色綢帳被撩開,光線驟然亮了些。
「唔……」阮依儂呻吟著,秀眉微蹙,又舒展開,掙扎了幾秒,終是睜開眼睛。
「醒了?告訴我哪裡不舒服?」雷馭風俯身看著她,大掌撫上她光潔的額頭,再順延著摸摸她光滑的臉頰。
「你們……在說什麼?」美顏迷惑地看著他,感覺他高大的身體明顯一僵。
門被小心地關上了,官夜騏自覺不方便留下,輕輕離開,將獨處的時間留給這對結婚才剛三個多月的夫婦。
「沒什麼,你好好休息。」他不願意告訴她,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保不住了。
「不,我要知道,你別瞞我。」阮依儂緊緊地抓住他的左手,女性的直覺告訴她,自己或許正要失去什麼。
「等你好起來,我再告訴你。」他反手握住那只無力的柔荑,堅決不肯說,「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你需要多休息。」如果注定她一定得傷心,不如等到她有足夠的力氣承擔的時候再說。
美眸愣愣地直視著眼前的俊顏,阮依儂像被抽光了力氣的布娃娃一樣,聽話地閉上眼睛。
再醒來,男人仍然守在身邊,大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可是下一秒,阮依儂就發現自己竟然置身於醫院的病床上,身上的麻藥還沒褪盡,身體像是不屬於自己了,她困惑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雷馭風用一種很冷靜的聲音告訴她,她小產了。
她肚子裡孕育了三個月的孩子,還不知道性別,就這樣離開她了……失神的蒼白小臉果凝住,視線從他的臉上緩緩移開,僵望向天花板。
或許是因為這兩年來太勞累,她的經期一向不准。沒想到這次竟然是懷孕了。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雷馭風低低地說,同樣不好受。
她不答話,默默地流著淚。
「跟我說話,依儂。」他捏住她的小下巴,轉過來讓她正視自己,不讓她鑽牛角尖。
「寶寶……」她哽咽地語不成句。
「以後還會有的。」雷馭風伸手,粗糙的指溫柔地拭去她的淚:「我們會有很多很多孩子。」
「嗚……」阮依儂難過地閉上眼睛。
「依儂?」
「我怕不會再有寶寶了……」她傷心地說。
「不會的。」他低頭親吻著她濕濕的面頰,一字一句地道:「就算沒有,你還有我。」他的話令阮依儂哭得更厲害了,纖細的指緊緊地揪住他的衣服,她害怕有一天如果連他也沒有了,她該何去何從?
失去孩子,傷心就像颶風一樣掃來,讓阮依儂再也負荷不了,很快地病倒了。
雖然雷馭風盡量減掉工作量,全心全意地陪伴著她,柯秘書也會每天把一些重要的文件拿來給他簽,可是每隔一天他還是得親自到公司去一趟。
這樣,雷家的那些被雷馭風修理到叫苦連天的親戚們,又神通廣大地打聽到她正在住院,趁他離開,立刻找上門來。
雷家宅子他們進下去,混進病房總會比較容易。
所以此時,阮依儂靠在床頭的軟枕上,長髮被辮成麻花辮,垂在左側肩頭,蒼白的小臉上好不容易有了一點氣色,整個人看上去虛弱又憔悴,卻依然美得驚人。
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人,正唾沫橫飛地大罵自己的丈夫。
她還記得,當日他們在法國結婚時,這個聲稱自已是雷馭風姑姑的女人,後來讓雷馭風叫人給扔了出去。
「我是雷敏如,算來你還要叫我一聲姑姑,不過不必了。」女人冷笑:「你一定不知道自己嫁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吧?這真得感謝他父親,也就是我哥哥雷振聲,他替雷馭風編造的身世想得太周全了,簡直毫無破綻,外面的人永遠無法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可能也以為他就像媒體所說的,從小在外國長大,畢業於名校,成績優秀,品學兼優?哈哈,這真是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你猜不到你那位高高在上的丈夫,其實是個私生子吧!
他媽以前是我們雷家的女傭,名字叫連芸,年紀比我哥哥大七歲,我哥哥那年才滿十八,她就把腦筋轉到我哥頭上,不僅爬上我哥哥的床而且還懷了孕!我父親差點氣死,把連芸趕出雷家,當時她走投無路就跑到香港去當了妓女,而且還偷偷把孩子生下來,那就是你丈夫……」阮依儂驚訝地看著對方,雖然這讓她難以置信,但卻將嘴唇抿得緊緊的,始終不發一言。
「雷馭風從小在香港長大,十二歲那年,連芸出交通事故死了,他成了孤兒,很快輟學跟人混黑幫,打架砍人成了家常便飯,甚至還因為未成年的關係派去幫老大頂罪坐牢,換句話說,他就是一個游乎好閒、無惡不作的小流氓!」雷敏如啐了一口,繼續道:「大概是從那個連芸身上看出了世間某些女人的可怕,我哥哥一輩子沒結過婚,直到十五年前,他得知自己還有個兒子在香港的同時,他派人把雷馭風從牢裡弄出來,再帶到台灣,培養他當接班人,十年前我哥哥過世,立下遺囑讓雷馭風繼承了自己所有的財產。」
纖細的手緊緊捏住,阮依儂一字一字地傾聽著,甚至還來不及思索,她沒料到,自己居然這麼、這麼地想知道關於他的故事。
「他人在雷家,心從來沒在過,一次次地逃出去再被我哥哥派人抓回來,每次都鬧到我哥哥不得不把他送到國外去一段時間,等他安份點再接回來,直到我哥哥去逝,他翅膀硬了,手掌大權後就開始對付我們。」雷敏如憤恨地控訴:「他不僅把我們這些姓雷的全踢出了董事會,甚至還對家族的生意進行打壓,一心要搞垮我們,想擺脫自己是雷家人這個事實,而且他痛恨我哥哥,你應該不知道你們現在住的那個地方,其實根本就不是以前的雷家主宅。你丈夫夠狠。他父親一死,他就把主宅全部鏟乎重建……」
病房的門,突然開了,靳亟出現在門口,雷敏如喋喋不休的控訴像斷了電股一下子停止。
「雷女士。」大概靳亟也沒想到自己會在病房裡見到雷馭風的親戚,他挑挑眉,露出職業陸的微笑,繼續以四平八穩的步伐走進房間,「好久不見了,令郎在香港的官司還順利嗎?」
「哼,靳大律師也太大脾了,送上門的案子都不肯接,想必是耳濡目染了你主子的無情無義和無恥作為……」雷敏如臉紅脖子粗地說。
「這話真令靳某詫異。」靳亟毫不客氣地打斷對方的話,就像在法庭上駁斥辯方,他說:「我與雷馭風先生並非主僕,而是僱傭關係,他付錢,我做事,就這樣簡單,請雷女士千萬不要弄錯了,也別盡搞些小動作,如果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口舌和誤會就不太好了,況且雷女士的產業,最近受到不小的波動,還撐得下去嗎?」
「你……你!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我惹不起至少躲得起……」雷敏如哪裡會是靳亟的對手,丟下一句話後急急忙忙地離開病房,似乎不止顧忌靳亟,大概更怕雷馭風會突然到來。
見她走了,靳亟坐到床邊的椅子上,關切地間侯道:「雷夫人,你還好嗎?」
「靳律師,請不要這樣叫我。」阮依儂臉一紅,不自在地抗議。
「哦,那以後叫你依儂好了,這個名字令人記憶猶新,我很早就聽過……」靳亟摸著下巴。一臉的陷入回憶。
「嗯?」阮依儂困惑地看著他。
「沒什麼,剛才那位雷女士的話你不要太當真,有些事情並非如她所說,」靳亟笑道:「你老公雖然不是什麼吃齋念佛的大善人,可也絕對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壞蛋,算起來我為他工作都近十個年頭了,到還真沒看到他為了要對付雷女士那些人竭盡全力,絞盡腦汁,其實他稍微動動手指頭,雷家親戚的那點兒生意早在多年前就完了,根本撐不到現在。」
「我沒當真。」阮依儂略顯苦澀地微笑著說:「而且,那些事情……我也不懂。」雷馭風從來沒告訴過她關於自己的身世,他是她的丈夫,有時候卻讓她感覺如同陌生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