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了,好嗎?」該如何令她不哭,如何能療愈她心中傷痛?他願去做,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願做。
他殷殷勸慰,她卻依然啜泣,仿拂要將這些年來理在心底的憂傷與委屈,一股腦兒地宣洩。
他強烈震顫,再也壓抑不住滿腔狂潮。「跟我走吧!真雅,離開王宮,離開這所有的痛苦,你無須如此逼迫自己,日子可以過得平淡寫意一些,跟我走吧!拋下這一切,同我去看沙漠飛雪,那個奇跡,你也想看的,對吧?」
是的,她也想看,若是這世間有奇跡,她但願能親眼得見。
真雅惶然揚眸,與他相凝。
他亦憐愛地瞧著她,眼潭藏蘊著深深情意。「跟我走——」
這邀約,好強勢,幾乎像是命令。
她心跳一凝,不知怎地,完全無從抗拒,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走吧,就同他一起走吧!
天涯相隨,只為了見證一個奇跡。
希林國,天上城,王宮。
御花園內,一片銀白,前夜剛飄過雪,樹梢結著根根冰柱,璀璨剔透,猶如水晶。
希蕊揚眸,一面欣賞著純透冰晶,一面漫聲低問:「真雅的下落,尚未探聽到嗎?」
「是。」官拜相國的夏寶德站在這位外甥女身邊,一如往常,神態恭敬。「據探子回報,不論是曹承熙那邊的人或是我們的人,都沒能發現公主的下落,怕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一日未尋著屍身,總是一日不能安心。」希蕊凝容。「命他們繼續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微臣明白。」夏寶德躬身應道。
「兵部那邊暱?可有何動靜?」
「自從曹承熙率領大軍回歸之後,兵部日日開會,但都議不出什麼結論,群龍無首,顯是慌了。」
「如此說來,正是我方乘勢而起的良機。」
「是,微臣已經遵從娘娘指令,與親近真雅的兒名議事公悄悄接觸過,他們表面若無其事,其實心下約莫都動搖了。」
「有可能投效我們這邊嗎?」
「據說德芬公主私下也在運作,但還是我方勝算高些,娘娘放心,我會加強遊說。」「很好。」希蕊斟酌眼前情勢之變化,深思熟慮後,淡淡一笑。「差不多該是可以召開圓桌會議的時候了,一定耍趁此機會,說服陛下將開陽立為太子。」
「是,微臣這就去辦。」
夏寶德退下後,希蕊揚手,折下一根細細的冰梢,捧在掌心裡,感受那冷透的寒涼。
究竟是誰呢?是誰在大軍之中掀起風暴,是誰主導這場令人措手不及的叛變,
令真雅因而行蹤不明,甚至可能丟了一條小命?
這回真雅出征,她自然也在軍隊裡埋下了自己的人,但寥寥數十名,不足以製造動亂,何況沒她的命令,他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輕舉妄動。
據說那天的動亂是裡應外合,可裡應的是誰?外頭射下暗箭的又是誰?能夠合作得這般天衣無縫,顯然事先經過續密計劃。
莫非是德芬安排的?一念及此,希蕊噠眼,自鼻間哼出一聲冷笑。
若真是那丫頭的籌謀,那她可失算了,現下尚不是她落子收盤的時機,太過急躁,反倒會誤了棋局。
「德芬呀德芬,是你做的嗎?」
第8章(1)
「是王后做的嗎?」
王宮另一處,德芬於寢殿內迎進風塵僕僕的黑玄,才剛招呼他坐下,便忙不迭地問。
「妨別急,且讓我喝杯熱茶再說。」
「唉,教我怎能不急?姊姊至今下落不明,宮內情勢又瞬息萬變。」
「你別急,一時也無可奈何,不如靜下心來,慢慢聽我說。」相較於德芬的焦慮,黑玄倒是老神在在。
見他如此氣定神閒,德芬焦躁的心房宛若注入一股清泉,漸漸舒緩了。
黑玄打量她,微微一笑。「這才對,先坐下,陪我喝杯茶。」
「嗯。」德芬坐下,舉杯吸飲,想想不禁好笑。「說也奇怪,以前那個比較衝動躁進的人,明明是你,怎麼現下倒是你來勸我冷靜?」
「關心則亂,你這是太過憂慮你王姊的安危,才會一時失了方寸。」黑玄悠然剖析。
是啊,確實如此。德芬心下悵惘。她的確很擔憂王姊,自從大軍回歸,又過了一句,至今無消無息,希林國內人心惶惶,人人都說女武神怕是早已遭遇不測了。
思及此,她黯然歎息。「玄,你打聽得怎麼樣了?這一切,又是希蕊王后安排的陰謀嗎?」
黑玄搖首。「起初我也懷疑是她,但經過這段時日看來,應當不是。」
「真的不是嗎?」德芬凝郁地鎖眉。除了那女人,還有誰會使如此陰毒的手段
「若真是她一手策劃,這陣子她該當是志得意滿,縱使不敢面露春風,也該胸有成竹。但我聽說,她私下調動星宿主,在宮內四處走動,打探消息,恐怕她也對這次叛亂一無所知,才會如此慌張。」
「不是她謀劃的,那會是誰?這宮內除了她,還有誰會對我王姊不利?」
黑玄飲茶,若有所思,半晌,他擱下茶杯。「方纔我與曹承熙一番懇談,我費了好大勁,跟他喝酒套交情,總算讓他卸下心防,跟我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德芬聽出有異,連忙追問。
「記得跟在你王姊身邊,那個叫做無名的男人嗎?」
「當然記得。」那般狂放不羈的人物,太惹眼,誰見過都難以忘懷。
「曹承熙說,發生動亂那天,是無名一馬當先擄走了真雅公主。」
「擄走?」德芬愣了愣。「不是救走嗎?」
「他說,那日一團混亂,他偶然瞥見無名吹了陣哨,似是與山上射暗箭的人傳遞訊號,跟著,便有人回以同樣的哨,無名聽了便躍上馬,將真雅帶離現場,表面上像是救她於危難,其實更似是乘機劫擄。」黑玄轉述曹承熙說明的來龍去脈。「後來他追上去,一
箭射中無名,但還是來不及,待他趕到的時候,無名與真雅己雙雙墜落山崖。」
「果真是無名擄走王姊的嗎?」德芬聽了,難以置信,腦海琢磨著那日於她院落裡大啖點心的粗魯男子,他的心機當真如此深沉?「若果是他所為,那他為何要這麼做?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兵部這些時日明查暗訪,他們表面上聲稱當日涉及叛亂的分子全數剿滅了,其實尚有兒名士兵倖存,他們私下用刑審訊,驚覺這些人很可能都跟一個人有關。」
「誰?」
「申允太子。」
申允太子?!那不就是……
「我父王的堂兄?」
「不錯。」黑玄意味深長地頌首。「當年該當繼承王位的其實並不是陛下,他是趁申允太子和自己的異母弟弟奪權時,漁翁得利,意外撿到了王座,許多申允太子的人馬都暗暗不服,只是情勢所逼,不得不向陛下俯首稱臣。」
「你的意思是,這些殘餘的勢力於我父王登基之後,仍然一直在暗中繼續活動?」
「看來是如此。」
德芬驚駭,心弦震顫,欲峨口茶寧定心神,素手卻顫抖地握不穩茶杯。「若是當年申允太子的勢力還殘留著,無名又與之聯繫,那就表示他接近我王姊是有所圖謀,那姊姊性命豈不危在旦夕?」
「那倒未必。」黑玄沉聲剖析。「若申允太子的勢力圖謀再起,勢必尋求可靠的依恃,無名接近真雅,當是利用她來提拔自己,藉此壯大勢力,除去真雅於他們並無益處。」
「這麼說,他們是看準王姊適合為王,意欲扶持她登上王位?」
「我想不然,他們認定的王該是另有其人。」
「是誰?」
「難道始還猜不出來嗎?」
德芬一凜,駭然變色。「莫非是……無名?!」
據說那個人,申允太子,是他的親生父親。
當年一場宮廷政爭,禍起蕭牆,申允太子與其異母弟弟雙雙慘死,反倒讓當今的靖平王檢了個大便宜,登上王座。
那些跟隨申允太子的勢力霎時樹倒瑚孫散,但也有不少人心存怨忍,不甘數十年來的經營化為泡影,於是轉而將希望投注於他身上。
他身為申允太子的血親,倖存的王子,有相當的名分稱王,缺的只是一份足以號召群臣的實力。因此他必須接近真雅,設法與她結合,藉此廣植勢力,時機到了便可一呼百諾,謀奪這個國家。
從小他便是如此被教育長大的,這個國家屬於他,這片錦繡江山遲早會歸於他懷抱,他受君王的訓練,文才武功,兼容並蓄,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成王。
如今,他的確如師父的計劃接近真雅了,但為何,成王之夢卻離他愈來愈遠?他似乎不如其他人想像的對江山有愛……
「好美。」
讚歎的聲嗓拉回無名的思緒,他望向真雅,她正站在樹蔭下,欣賞清晨的草原景色。
天色蒼藍,金光未透,雲間流轉著淡紫嫣紅,霞光迷離,山峰繞著一圈銀帶,山頂是皚皚白雪,海水凝凍成冰,冰面下水影如花,枯黃的草場裡,一匹匹駿馬騰飛踢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