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搓鼻樑,忍不住懷疑起來。
程如蘭伸出食指,在檯面是輕輕一按,指腹隨即沾滿了薄薄的灰塵。梳妝台上迭堆的彩妝品,成列的香水,散放的髮飾耳環,已經有一段時間乏人問津,依照她現在的習慣,恐怕還要冷落它們一段時間了。
現在她開始苦惱,幾分鐘前,她隨意從衣櫃取了見最不惹眼的洋裝換上,臉上輕抹一層乳液,以她感到最自在的模樣走到了客廳,意外的,接受到家人的異樣的眼光,尤其是程母,欲言又止了一番,才開口:「小蘭啊,你是不是應該……」
好好整裝一下。
她知道為人母的想法,但說不出個好理由,淨是笑得歉然。程父將報紙擱在一邊,善解人意的解圍:「有什麼關係?自然就好。維亮不是外人,不會在意這些的」維良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如果不是那場車禍,本來應該如期舉行訂婚禮。
「媽,別老囉嗦小蘭,我那件西裝改好了沒?」這是程如蘭的大哥,對她眨眨眼,和父親同聲同氣的他,表達的是同樣的無聲語言——沒關係,想做什麼就去做吧!經過醫院那段生死交關的歷程,他們極為珍惜「乍看」完好無恙的小妹平安回歸從前的生活,縱使她變得記性差了點,動作慢了點,習慣怪了點,脾氣也好得多,也無損於她是程家小女兒的事實,更何況醫師叮囑過,這麼嚴重的撞擊,完全沒有影響是不可能的,他們一點也不介意。
但是她相當的介意,而且渾身不自在,所以草草用完早餐,她又回房,對著一室陌生卻必須努力熟悉的一景一物枯坐。接下來,她該思量如何面對即將來訪的沈維良,這又是一個難題。
怔了半天,隨意旋開一隻橘色唇膏,對鏡抹上唇瓣,忽然怔怔看著鏡中那張臉,十指自額頭兩腮,慢慢摸索下來,下滑到胸口、腰際、打住,喃喃自語起來:「原來他喜歡這樣的臉、這樣的身體,還有這樣的心,我怎麼都不知道?打扮?他也喜歡女人打扮的漂漂亮亮?我是傻子,什麼都看不清,反應慢半拍……」她咬著唇,猛然抓著腦袋自責。「但是他不應該,不應該……」拳頭錘擊檯面,禁不住嚶嚶啜泣,淚水蔓延了兩隻手掌,瞬間又止聲,「不能哭,不能哭,一切都過去了,哭也沒用……」
她深吸一口長氣,抑制奔騰不已的悔恨。她不能無端失控,上次就讓那個行事特異的安曦給撞見她失態的樣子,他看起來大而化之,沒問些什麼,但絕非無心眼,這段時間她一定得撐住。不過有時候真難防範,比方說那只其貌不揚的老狗,竟然一眼看穿她,當場把她嚇得魂飛魄散,不支昏倒,成了一樁笑話。對了,狗,得多注意狗!幸好程家沒養狗,她可不能三不五時昏倒讓人生疑。
「小蘭,維亮來了,現在方便嗎?」程母將輕掩著的門推開了,探頭問道:「啊?方便,我現在沒事。」她從座椅上侷促的站起來,背抵著梳妝台。
昨晚沈維良來電告知今天將來拜訪事,她已入睡,沒有親自接聽。今早被知會後,她開始坐立難安,和前兩次見面相較,並沒有漸入佳境,反而更加惶惶不安。到底該如何面對他?她一點概念也沒有,她甚至無法想像,因為一旦進入想像空間,就會引發心痛,一心痛必然導致失常,一失常絕對嚇壞一干人等。
「如蘭?」沈維亮不知何時已走進她,困惑的抬起她下巴,一臉憂心,「你哭過啦?」手指掠過她臉上的一方濕痕,她嚇得倒退一大步,避開他的撫觸。
沈維亮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顯得很突兀,但程如蘭過於生分的舉措讓他不敢再冒進,他想了一會,自行坐在床沿,輕快道:「這次出差忙了一個月才回來,一陣子沒看到你,我們好像更生疏了,一點也不像快要訂婚的情人,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聆聽著,緩緩抬眼,鼓起勇氣注視他。
「你要不要考慮休一段長假?每天開三十分鐘的車到郊外上課對你的身心總是負荷,依你的情況,請長假校方應該不會反對。」
她看著他。
這一段日子,他可是一點都沒變,一貫神采奕奕,繁忙的工作只有令他更加自信,姿態更挺拔。費解的是,從認識他那天起,她幾乎沒有見過他為任何事,任何人傷神,單單別人為他傷神過,為他若無似有的溫柔髮傻過,但是他是那麼迷人,彷彿為他傷神是注定的詛咒,而他也習慣了這種狀況,從不質疑,理所當然的接受一切好意,接受的不留痕跡。
以往她一直以為,從他專注的凝視裡,曾經看到獨一無二的愛意,現在仔細思量,她突然不那麼確定了,或許,他的眼裡原來什麼都沒有,是她誤會了?那些為他傷神的女人都誤解了?
「如蘭?」他舉起右掌在她面前揮了兩下,「哈羅,還在嘛?」
她連連點頭,擠出笑容,「在,我……偶爾還會頭痛,做惡夢,有些事記不大起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不是有意的。」她走過去,謹慎的解釋著。
「這很正常,我能理解,不過你……」他瞇著眼端詳她,繼而皺眉,「不會是——把我忘了,卻不敢直說吧?」
她愕然,接著失笑,「怎麼會?你在開玩笑,我怎麼會忘記你。」
「哦?」他站起身,不十分確信的表情,「能證明嗎?」
「怎麼證明?」她心不在焉的反問,落入另一個思緒。
「很簡單,」他捧住她的臉,說話時的熱氣拂在她鼻尖,「你受傷以後,我就沒吻過你了,讓我看看你的表現和以前不一樣?」說著俯下了唇。
那幾乎是剎那間的事,當她驚魂未定時,看到的畫面是自己握緊的右拳,和跌坐在床上摀住左臉,大驚失色的沈維良。
「如蘭,你做什麼?」沈維良不可思議的驚聞,他連她的唇都還未碰到啊!
「你……」她胸口劇烈的起伏,淚眼模糊,指著他厲言:「你才是什麼都忘了!你忘得比誰都快,為什麼半年不到,你就可以輕鬆的對別的女人又吻又抱?你到底有沒有心?讓我看一看,看一看你的心——」
她撲上去,揪住他的衣領,使勁拉扯。沈維良制住她,駁斥道:「你在胡說什麼?我忘了什麼?我不就在你面前?」
「伊人,記不記得這兩個字怎麼寫?你那麼聰明,不該忘得那麼快,告訴我,請你告訴我,求求你……」來不及了,來不及阻止潰堤的眼淚,她頹然滑下床沿,成串的淚珠灑在裙角,濕成花。
「伊人?」他呆若泥塑,默念一遍,好看的五官凝聚了複雜的表情,口吻轉為低冷,「伊人,為什麼提她?我們不是說好,不再提這件事。」
「我真的不懂,如蘭,你讓我糊塗了。我們都決定要訂婚了,為什麼再提起伊人?是不是你始終不相信,我沒有愛國伊人,還是你又聽到了什麼?」
她鬆開十指,慢吞吞的直起身,用衣袖抹乾面龐,正好衣裙,撫順亂髮,激烈的情緒消失迅速,恢復淡漠有禮的姿態,只是語帶僵直,帶著隱忍的顫音:「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請別見怪。最近急性差,我保證,不會再提起她了。」
沈維良歎了口氣,扣好被扯脫的衣扣,遺憾的看了看她,走到門口,思索一下後,慎重表示:「我希望你盡量把心情恢復起來,如果你對我真有疑慮,不妨把訂婚延後,不必太勉強。
「維良,對不起。」
「不虛言抱歉,我只是不明白,我已經選擇了你,你又何必擔心?」
房門掩上,她木然走到窗前,視而不見的望著窗外的玉蘭樹葉。
她終於親耳聽見他說了那句話,本來只村子想像中,一旦真是的道出,她竟然能穩穩站住,沒有昏厥,那麼,當初為何不能如此?沒錯,那句話如利刃劃過,她幾乎可以感到無
形的血從胸口流出,但,不過是一句實話,她為何不能面對?為什麼?
「因為我錯愛了你——好痛——」她掩著的心臟部位,看著窗台,喃喃念道:「原來沒有愛過,沒有愛過……」
安曦對群華高中沒有特別的厭惡,依他奶奶的想法,為了避免讓無父母的安曦未來變成大流氓危害鄉里,儘管他奶奶一毛不拔,節約開支,還是極力安排他進入這所私立學校,嚴格禁止他和隔壁職校的學生往來。但如果可以任他選擇,他寧可就讀他奶奶稱為「流氓養成學校」的南山商工。
首先,女同學的外形就比群華高中的更勝一籌,看去來順眼多了,不像他班上那幾位,一個比一個不自然;有點姿色的像張若芸一般裝模作樣,功課好一點的就像李明惠一樣得理不饒人。至於男同學,除了開賭場的老爸選上縣議員而全家漂白的黑面之外,其餘多半話不投機,這也難免,誰不知道他是專門放利的奶奶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