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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謝璃

  「你做得到嗎?」

  「……」

  她垂下眼,不看他。「暫時別再和她見面了。」

  他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本來想自行安排這件事,以讓趙熙能接受的方式進行,卻高估了自己對趙熙的抵抗力,一天拖過一天,私下投機的想,看著她長大也好,他能等,不差這些年。

  「你認為她會乖乖接受?」

  「……當然得由你向她說,什麼理由都行,只要她放棄你,好好上課。如果你真和她沒什麼的話,她父親那邊,我會解釋,一切都是誤會。」

  這必是李明惠和男友商討後的結論,事實上,這也是他唯一能走的路。他隨便都能想像,若他不予理會,對方為了達到目的,使出的手段將會令趙熙十分難堪,甚至痛苦不已,這不是她該承受的,他的初衷是讓她快樂,十七年前對宋伊人亦是如此。

  「我答應你。」沒有討價還價、推諉塞責,他一口答允。

  「安曦,你不會怪我吧?」她大為鬆了口氣。

  他看了她一眼,不說一句話,起身推開椅子,「謝謝你,我走了。」

  他不怪李明惠,他怪自己。宋伊人對他今世的承諾因他年少的執著而起,漫長的十七年,她找到了他,愛上了他,準備還他的情,他也將會履行承諾,保護她,不讓她收任何傷害。

  但是進行這一切卻超乎他想像的困難,道別時,月台上趙熙的深情一吻,幾乎就要讓他毀諾。她毅然揚長而去,不掙扎乞憐,獨自承受邃臨的扎心刺痛。他完全能明白,他多麼希望所用的難捨都加諸在他身上,至少,他忍耐的經驗比她豐富多了。

  入夜了,侍者將桌上的燭火點上,為他斟上白開水,他滿滿一杯灌進喉嚨,仍潤澤不了因訴說過久引起的乾渴。

  「安曦,我真不知道……」呆愣了許久,李明惠艱難地開了口。他們在咖啡館坐了四小時,坐得她下身僵麻,她沒有預期聽到的是這樣一段久遠的故事。若說不可信,她親眼見過程如蘭異乎尋常的表現,而安曦更不屬於想像力豐富且浪漫無比的男人,懂得製造這樣的橋段。趙熙雖生的清秀,人也機靈,卻不至於讓成年男人為她失控。若說純屬巧合、附會想像,安曦高三後來的改變如此突然,而高老師那一段又怎麼說呢?

  「沒關係,我不介意你怎麼想,我只想找個二說說,反正過兩天我也得走了,一切都將恢復平靜,請你多擔待,照顧好趙熙。」

  「你是為了她請調上海的嗎?你不必離開這麼遠的。」她心底興起一股歉意。

  「說不是你也不會信,我們就別再討論了。」

  「趙熙說,她永遠不會放棄你,我們拆散不了你們,可是安熙……我還是建議,」她一陣猶豫,咬咬牙,還是說了,「不管過去多少糾葛,你還是忘了這件事吧!趙熙太年輕,未來的可能性也多,她現在傾心於你,再過一年半載,遇上別人,也許一切都變了,這不是不可能的事,你該為自己多想想,別在想…」

  「不必為我擔心,我在哪裡都可以好好過下去的。至於趙熙……」他偏頭想了一下,「讓她自己決定一切,如果未來她真的另有好的歸屬,我並不反對。你知道嗎?這些話,當年宋伊人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她啞然呆視,不再言語。她想,她今後可不會隨便對男人許下生生世世的誓言。生生世世,多麼漫長?只有盲目的戀人們才會這麼渴求。

  尾聲

  他來早了。

  有三年了,他不出席這一類的活動,無論是尾牙、團體旅遊,他能閃則閃,他依然不習慣人多且吵雜的場面。

  今天必須硬著頭皮來一趟,照部門經理的說服,董事長兒子的婚禮,總經理必然親臨,屆時他藉機向總經理敬敬酒、聊個幾句,順道提起部門人事經費不足一事,越過專和部門經理作對的人事部那一關,事成的機會大增,調派海外的人員待遇將更加合理。

  他不是那麼介意待遇的升降,一個人花費有限,又缺乏娛樂活動,錢多了不過是增加銀行存款的數字,如果不是部門經理對他有提拔之恩,他並不熱衷淌這趟渾水的。

  他走出電梯,步入預定會場,困惑了好幾秒,偌大的會場空空如也,只看到數名飯店員工在搬擺桌椅、佈置會場,花店的人還在著手準備花材插花,這是怎麼回事?確定沒走錯樓層,他抓了個員工來問:「請問這是黃林府聯姻的婚宴會場嗎?」

  「是啊!先生你來太早了,明天不是嗎?今天是另外一家公司的晚宴喔!」那男人一臉茫然,回頭又自顧自的忙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聽到的不是星期六嗎?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會公司質問,五十歲的元老秘書沒好氣地回嗆他:「安副理,我確定告訴你的日期是六號,不是星期六,我還沒老糊塗到這地步,你可別藉機把我裁員,找年輕辣妹進來……」他當機立斷結束通話,省卻一長串解釋。

  他摩梭下巴,或許應該蓄點鬍鬚,樹立一點威嚴形象,否則不知情的人第一面老當他是新進員工,連生不出他這麼大年級孩子的女秘書也無視他主管的身份,沒事把他當兒子教訓。心情有點悶,他掏出一根煙,正要點上,後頭有人用粗嗓子喊:「那個誰啊?讓一讓,別擋門口。」

  兩個女員工一前一後吃力的抬張長形桌子進門,喊他的是前面的中年女性,身形粗勇、面色難看,沒好氣白了他一眼,他連忙側身讓道,拿起打火機點煙,墊後的年輕女員工眼角一瞥,邊走邊揚聲道:「張姐,飯店不是禁煙嗎?」「是啊!」

  「拿為什麼我聞到了煙味?」

  「問問看哪個白目傢伙在附近抽煙……」

  這家飯店的員工都習慣以指桑罵槐來規勸客人嗎?他收起煙和打火機,瞪著前面那兩個一老一少的女員工,兩個都背對他,走路像螞蟻搬餅乾,奇慢無比,後面年輕那位頭綁馬尾,馬尾隨著她的移動搖晃,制服短裙下的纖腿足蹬短跟包鞋,小腿肌肉繃緊,顯然桌子十分沉重。

  他考慮了幾秒鐘,跨步過去,兩手托起桌面,對那名女員工道:「我來吧!抬到哪裡?」

  「不用了,你去見你的部門主管去,這是我的工作。」女子看也不看他,一口回絕。

  「我看起來像你們飯店員工嗎?」他身份不解?他今天穿著雖不算太正式,也不至於像見習員工吧?

  女子放下桌子,長舒一口氣,抬起頭面對安熙,「你像不像關我什麼…」陡睜的大眼瞪住他,不耐煩的表情瞬間化為愕然,然後軟化為目含淚氣的微笑,她喚他一聲:「安熙大哥。」

  「趙熙。」她變了許多,方才一眼竟沒提早認出她來。她身量和三年前差不多,頭頂剛好在他下巴,身段豐腴了些,合身制服貼住明顯的三圍,臉蛋略圓,五官依舊,神情沉靜,少女的活潑歡快已不復見。

  她一手支著腮、喝著隨身攜帶的水壺,看著廣場前的噴水池,與他並肩站著。

  「怎麼會在這裡工作?」他先發問。

  「暑假打工,朋友的爸爸是餐飲部的經理,介紹我到這裡。」她拂了拂滑下的髮絲,不時觀看他。「大哥都沒變。」

  他哼了一聲:「是啊,還被當成新員工了。」

  「對不起,我剛才沒仔細看你,今天搬那些桌椅火氣有點大,手疼死了,請別介意。」她甩甩作疼的手掌,靦腆一笑。

  兩手立即被他接過去審視,他若有所思問:「手疼,還能彈琴嗎?」

  「已經不彈了。」她抽回手,背著身後。

  「……為什麼?」心下沉了些。

  「沒什麼,反正也不走這一行,彈不彈也沒關係了。」垂下臉,看不出情緒變化。

  他默然不語。李明惠說得沒錯,時間會改變一個人,尤其是一股少女。算起來,她快二十一了,正是外務多的年級,沒有一定的執著,誰也耐不了拒絕同伴,獨自埋首練琴。

  「大哥為什麼來這裡?」她問。

  「弄錯日期了,來參加婚宴的。」

  「噢。」她抿抿嘴,不著邊際問:「大哥知道主任和爸爸分手的事嗎?」

  「聽說了。」他語氣平靜。

  「你……還在上海嗎?」

  「嗯。」

  「所以,你還會回去嗎?」

  「……」

  她還能問什麼?

  這麼久的時間了,長得她不敢再數日子了。他一定不會知道,頭一年,她好幾次買了機票到了機場,快要出關了,卻用盡力氣告訴自己,她得忍耐,忍著不去找他,不令他為難,她相信他在遠處守候著她,不曾放棄承諾。一年,兩年,三年,年年感覺自己像斷了線的風箏,最後一年,打聽不到他的消息,信心降到最低點,她開始不相信承諾這回事。

  相遇這一刻,來得太突然,她發現自己變了,不再隨時張臂擁抱別人,不再追問看不見的時光,不敢確定他的近況,她變得膽小如鼠,就怕聽見不想聽的消息。她只能沒用的看著他,手緊緊背在身後,以免不小心洩露了渴望,做出讓對方尷尬的擁抱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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