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和「能否理解」無關,是在於她是否有心參與他的生活……
起初他會因為她的漠不關心而有些惆悵,但現在不會了,只是覺得他們這樣的關係有些可笑。
「啊,順頤,你來啦?」來開門的是姨丈,福態圓潤的臉上堆著笑容。「快進來、快進來。」
「姨丈。」方順頤笑著打招呼,走進玄關脫鞋,一邊抬高手上的紙盒。「我這幾天去台北,帶了些點心回來。」
「你人回來就好了,還帶東西做什麼啊?」阿姨出來迎接,一邊笑罵著。
「只是些小東西。阿志呢?去補習了嗎?」那小子平常就算正在讀書,聽到他來了也是會馬上跑出來的。
「在上課。」阿姨微微壓低了聲音。「就是順頤你幫忙找的那個很漂亮的化學家教啊。」
他愣了下。「今天也上課?」
「她叫阿志只要有時間、有問題要問就打電話給她,她如果剛好補習班沒課就會過來。」姨丈說著,然後面帶疑惑地問道:「欸,順頤啊,我聽說這個言老師是補習班的王牌老師耶,我們給這麼低廉的學費這樣怎麼好意思?」
「是啊,她很認真耶,還一直幫阿志補課,而且不收錢的。」
「她補課沒有收錢?」方順頤皺眉。「這怎麼行。」
「順頤,她是你的誰啊?怎麼會願意到我們這邊來賺這種小錢?」阿姨說出內心長久以來的疑惑。
「她是依巧的朋友。」方順頤自行倒了杯水。
「她們是朋友?她們根本就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啊。」兩個長輩覺得很不可思議。
「言老師也有活潑的時候,她只是在學生家長面前不好意思表現出來而已。」他淡笑著。「她和依巧從高中開始就是好朋友。」
「我跟你阿姨都挺欣賞她,她很穩重、很沉著,氣質出眾又禮貌周到。」
「是啊。」他也是欣賞著這樣的她。
不懂她的人常會覺得她是個冷漠、高傲的女子,但實際上她比誰都還心軟、比誰都還願意為他人付出。
所以依巧始終纏著她,因為知道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她是可以依賴的人。
「今天你錯的那幾題,待會還要再看過,我下次會拿化學鍵和晶體結構的考卷過來,記得要先作準備。」
一個溫婉的聲音隨著下樓梯的腳步聲傳了下來。
「啊,下課了嗎?」兩個長輩端著笑容迎上前,順帶端著點心。「老師您辛苦了,吃個點心再走吧?」
「對啊,我媽做的小蛋糕很好吃耶。」作學生的在一旁附和著。
「不用了。」初桐客氣地笑笑著輕聲回絕,本想順便白阿志一眼,一抬頭,卻不經意地對上方順頤的眼睛,不禁愣了下。「你……不是在台北?」
是因為這樣的情況不在她的預期之內吧?所以她的心突然狂烈地震了一下,眼睛始終停留在那個漾著溫柔的寬和視線裡,抽不離。
「剛回來。」他放下手上的水杯,衝著她微笑。
怦怦、怦怦、怦怦……
如果可以,初桐實在很想嚇阻她那沒出息的心跳。
他、他笑什麼笑啊?笑得那麼好看、笑得那麼溫文儒雅做什麼啊?她都快不知道眼睛該擺哪好了。
奇怪,之前都不會這樣的,怎麼這次的不期而遇會讓她反應這麼劇烈?
「不留下來喝個茶嘛?」他間,也幫著留她。
他從她的表情中讀出驚訝,她那水靈靈的大眼瞪得圓圓的,讓平常面對他的正經八百的模樣頓時抹去了幾分。
「真的不用了。」她臉上掛的仍是那個客氣的笑容,擺了擺手婉拒。
「那……阿志送老師下去。」長輩們命令著。
「我送吧。」阿志還來不及回答,方順頤便搶了這個差事,上前走到玄關套上鞋子。
這下初桐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絕,畢竟方順頤的態度非常堅決。只好乖乖地穿上涼鞋,由著他幫她打開門,並按下電梯。
「謝謝老師。」爹娘壓著兒子跟初桐鞠躬哈腰。
「呃……再、再見。」初桐有些不好意思地應著,好不容易等到電梯門打開,她才抱著逃跑的心態快步進入。
電梯門合上,她從右方的鏡子瞄到他的嘴角!!嚇!他在笑她!
「笑什麼?」她有些不甘示弱地問著,但語氣卻像是個敗寇的無謂掙扎。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落荒而逃的模樣很有趣。」
她不打算跟他計較,只是低哼。
他仍是笑著,視線朝她飄去,卻不自禁地將目光停留在她的後頸上……那白皙的曲線讓他一時移不開眼睛……
她身材勻稱,並不是瘦弱嬌小型,但與他相比便顯得纖細了,他不禁猜想著自己是否能夠輕鬆地環住她,探入她發間的淡香……
他瞥過頭,緊握了下拳,覺得掌心有些麻癢燥熱。
初桐沒有意識到身後的他有何異樣,只是無奈地再白了他一眼,在電梯門滑開的時候率先走出去。
「我的家人很熱情。」他跟在她旁邊,臉上掛著閒適的微笑,一邊說道。
「我不怕人家熱情,只是怕人家對我很客氣……」她在中庭停下腳步,轉向他淡笑著解釋。
「哦?」他雙手反插在褲子後面的口袋裡,用那有著些許興味的眼光瞅著她。「那我應該對你客氣些囉?」
「你希望我疏遠你啊?」她反問,覺得今天的他倆的距離似乎又近了些。「那下次依巧再跟我抱怨你們之間的事情的時候,我就直接建議她跟你分手。」
之前為了聯絡阿志上課的事宜,他打過電話給她。
在電話中,或許是因為距離拉遠了、讓彼此很自然地收起部分以往見面時的客套,他們從那時候開始對話變得比較自在,偶爾還會開個玩笑。
但,當她看到他臉色的細微變化時,心頭微微一驚,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應該開這樣的玩笑……
可他不應該是會因為這樣就不高興的人啊。
才正些微忐忑著,他卻又笑了。「我不是因為你是依巧的朋友才將你視為我的朋友……」
「我知道你不是想要巴結我才接近我的啦,你當我這麼笨啊?」她笑著。「我也知道就算我在依巧前面道你的不是,你也不會怕的。」
他的目光駐留在她慧黠的笑容上頭,隱隱露出心中難以傾訴的情緒。
突然一個衝動開口問道:「我聽依巧說過,你家的產業很大,比她家有錢上許多倍,那為何你還要出來跑補習班呢?就我所知,這也不是很輕鬆的工作。」
同樣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為什麼心態差別這麼大?
「雖然我希望能夠經濟獨立,但出來工作也不完全是為了錢,我只是想要知道我的能力可作哪些事情。我沒有興趣當一個無所事事的米蟲。」
平常,她不太願意同別人訴說這樣的想法,總覺得別人會覺得她是自命清高、覺得她再怎麼認真,也只是個把工作當作娛樂的千金小姐。
但她願意讓他知道她的感受、她的想法,因為她知道他能夠瞭解……
「那……你會覺得依巧這樣的生活方式太墮落了嗎?」
她又笑了,沒讓他看出她笑得好牽強,她盡力將嘴邊的弧度加深,語調很輕,好似只要這樣輕輕的訴說,那股揉著酸澀的苦楚可以被忽略──
「我覺得依巧的快樂是理所當然的,她的無慮無憂並不是因為她好逸惡勞,是因為她有個可以全心依賴的人,因為她有你。」
「謝謝。」她的話讓他動容,緩緩跟上她的腳步,往她停車的地方走去,喃喃地道:「如果……我像你所說的這樣好,就好了。」
如果……他對依巧的觀點,能夠如同他所說的那麼理性簡單就好了。
***
十點的街頭,街道兩旁的店家尚在營業,來來往往的車輛將市鎮的繁華照得通明。
車外,是盡情的喧鬧,而車內,卻是沉默的深淵。
停在斑馬線前頭,初桐前臂輕抵在方向盤上,幽幽地注視著車子前頭來往的行人。
恐怕是累了吧?她總是一再恍神、一再地……想著他,想著他臉部的每一個線條。
真奇怪,他們並不是常常見面啊,為什麼她能在腦海中,將他刻劃得那麼詳細呢?
像是已經早巳將他烙在心版上似的……
朋友──目前為止,他們好像是這樣的關係。
但其實她很明白的,若要避嫌、若是不想要讓依巧誤會,就連「朋友」這樣的關係都不知是否恰當。
在處理男女關係上,她一向是有分寸的。
也就是因為知道分寸,才會在一舉一動上覺得左支右絀……才會在與他見面以後產生了煎熬……
她言初桐一向很豁達的,什麼時候成了這種提不起放不下的女人了?
歎了口氣,將身子往後靠著椅背,瞥了眼車子前頭那一對搶在最後五秒衝過馬路的男女。
「真危險……」才正喃喃著,卻突地頓住了,幾近瞠目結舌地望著已經到達馬路另一端的那一對。
那女的停下腳步,搭著男子的肩,一邊喘著,一邊笑得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