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兒靜靜的,安靜得只有勻長的呼吸聲。
時間如搖籃,在這兒輕柔搖晃著,躺在床上的兩人如交頸鴛鴦入睡,像是捨不得醒似的膩著對方,感受彼此的體溫和心跳,安撫著己身的不安。
直到,他,先張開了眼。
屋內有陽光篩落的痕跡,溫和宜人,他眨了眨眼,欲起身,頭卻痛得教他發出嘶嘶低吟。
「犯頭疼了?」
耳畔傳來酥軟童音,教他驀地橫眼瞪去,瞥見了她的臉後,他隨即驚愕地坐起身,瞬地,他頭痛得像是要裂開般,教他只能咬牙捧額。
該死……這是什麼狀況?
昨晚被人灌酒灌得都暈了,後來皇上和他到書房……這些他都還有記憶,可後來呢?為何御門沒在他的身邊?
驀地張開眼,確定身上穿著衣服,而她亦是和衣而睡,教他稍稍安心了些,然就在這當頭,那柔軟的小手伸到他的額際,輕柔地替他按壓著,嘴裡含糊不清地叨念著。
「誰要你喝那麼多?跟你說別喝多,每次都不聽……」
衛凡瞠眸看向她,那神色震愕不已。她說出的話有多荒唐,卻又有多酷似葫蘆?他該要撥開她的手,然而她的手勁和按厭之處,皆教他舒服地微瞇起眼。
按著按著,那小手的力道愈來愈輕,最終滑落,被他半空攔截,不敢相信她竟又睡著了。
他難以置信瞪著她睡得香甜的臉,渾然忘了這是誰的寢房。
「喂!」他扯著她的手。
葫蘆皺了皺眉,想拉回手,可偏偏一點力氣都沒有,索性放棄掙扎,再次回頭夢周公。
「喂!」衛凡發了狠想將她推下床,然一瞧她那睡臉……濃纖長睫如蝶翼般地輕顫著,像是正在作什麼好夢,輕抿著的小嘴,教她突地勾彎唇角。
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撞擊了下,死死地瞪著她。
那笑意又甜又柔,像是夢中有什麼正引得她發笑,衛凡不禁冷哼了聲,哪像他一日一入夢,就是永無止境的惡夢,每每都是被惡夢給逼……他頓住——今天沒有,不,非但沒有惡夢追逐,甚至方才初醒時,他心底漾著一種許久不曾有過的暖意和喜悅。
他作了什麼夢?
回想了下,腦袋空白得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有那抹甜蜜在胸臆間徜徉著。
真是難得,他也會作好夢,難不成是被她感染的?
是說,外頭天色亮得嚇人,也該叫她起來問一問了。
垂眼瞅著她的睡臉,他不禁輕掐著她的頰。只見她不斷地搖著頭,像是企圖甩開他的手,而後伸手抓住他的手,二話不說地送到嘴裡一咬。
那咬勁壓根不大,甚至是帶著撒嬌意味的,教他如著火般地抽回手,二話不說地將她踹下床——
「啊!噢……痛痛痛……」
衛凡不睬她的哀叫聲,直瞪著被她咬吮過的指,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大脆地挑逗誘惑自己……葫蘆也總是如此,尤其在她有孕又後,她更加貪睡,每每要叫醒她,總得費上一番功夫。
在她被惹毛之後,總會這般輕柔地咬吮他,誘得他心旌動搖……該死的是,這動作唯有葫蘆能這麼做!
「床明明這麼大,我怎麼會掉下來……」葫蘆睡眼惺忪地摸上床,餘光瞥見床上那抹黑影,嚇得她倒抽了口氣,然定睛一瞧,是臉色鐵青得像被雷打中的小爺。
「小爺……」
「誰允你這般喚我?」他神色冷鷙地道。
葫蘆聞言,小嘴扁成了一直線。
就知道……臭小爺,清醒之後,總會把醉酒的那晚給忘得一乾二淨!
明明都已經吃了金棗包也喝了金棗茶,為什麼他就是不會懷疑她回來了?為什麼只有在酒醉之後才顯得直率?
要是再認不出她的話,乾脆天天灌醉他算了!
「……你裝什麼可憐?」他瞇眼瞪著她的一舉一動。
葫蘆垂著小臉,可憐兮兮地判他罪,「小爺輕薄我。」
「胡扯!」他想也不想地道。
「真的……」葫蘆泫然欲泣,那模樣說有多惹人憐就多惹人憐。
「小爺昨晚喝醉,硬抓著我,抱我親我還要我喚你小爺,後來後來……」她嗓音哽咽,像是再也無法往下說。
他的呼吸跟著急促,只因那殘破的記憶順著她的一字一句甦醒,教他爆開一身冷汗。
「不可能……」他低喃著說服自己。
他從未酒後亂性……不,他曾有名,翌日還被葫蘆抱怨他無視她貪睡求歡,難道說,昨晚他把她當成葫蘆,所以……
「嗚嗚,就知道小爺不會認賬……」
「胡扯!你我皆是和衣而睡,你說這話究竟是何居心?!」衛凡抓回心神,怒眼瞪去。那瞬間,他瞧見她撇唇暗呿了聲,那神情那模樣,像極了每回葫蘆淘氣栽贓他失敗的表情。
那臉上明明有著大大的胎記,為何他竟覺得如此相似?是那身衣裳造成的錯覺嗎?可她穿著這身衣裳,那身形簡直和葫蘆如出一轍……他這是怎麼著,快錯亂了不成?
「可是昨晚真的是小爺拉著我一道睡的!」這一點,就算沒有人證,她也要力爭到底。
「……我不記得。」雲淡風輕地撇得一乾二淨。
「喂……」不要太過分了,她可是有脾氣的,而且她的脾氣向來不太好,不要逼她!
瞧她噘嘴裝凶狠,配著那大紅胎記和灰白的發,不倫不類得教他想笑,唇角微了下的瞬間,他突愣了下。
他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每日吃她做的糕餅,吃進了她下的毒不成?
「都不記得了是吧,但小爺要不要摸摸臉,有沒有覺得臉上澀澀的?」她突地彎唇笑得狡黠。
衛凡看著她變幻快速的神情,總有種錯亂的感覺,好似葫蘆附在她的身上,重新回到他身邊……
「葫蘆,你在不在裡頭?」
門外響起衛玲瓏嬌軟的聲響,還有御門一再阻止的低嗓,葫蘆二話不說地跳上床,就在衛凡來不及阻止時,門板已經被人推開——
門外,御門和如霜見狀,雙雙背過身,唯有一臉震愕的衛玲瓏直盯著裡頭,衛凡見狀,垂眼看見葫蘆竟賴在他懷裡聰眼假寐,正惱得想要將她踹下床的,小人兒已經快步跑來。
「葫蘆好賊,竟然和爹爹一起睡,我也要!」話落,小小身影利落地跳上床,毫不客氣地往葫蘆身上壓去。
「啊……我的腰!玲瓏,你壓到我的腰了!」天啊,她的腰要斷了。
葫蘆掙扎轉身,隨即將她一把抱進懷裡,然後反身將小丫頭壓成麻糬。
「啊啊,我不能呼吸了!」衛玲瓏手腳並用地掙扎著。
聞言,她略微退開些,豈料小丫頭立刻反敢,將她壓成豆皮。
「誰家的小孩這麼卑鄙?」葫蘆耍凶狠地朝她的胳肢窩搔癢。
「哈哈哈,衛家的……啊,不准搔我……葫蘆好卑鄙,我搔不到……」衛玲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拚命伸長短短小手卻怎麼也搔不到葫蘆,只能很弱勢地被一欺再欺,最終忍不住向衛凡求救,「爹爹,救命啊……哈哈哈……」
衛凡愣愣地看著兩人玩成一團,在他房裡蕩出串串銀鈴聲,驅散了這一屋子的靜寂。
他該要生氣的,可是,他卻笑了。望著一大一小嬉戲,不自覺地放柔了那雙總是淡漠疏離的眸。
他累了,他需要一個人作伴,撫慰他千瘡百孔的心。
這是可以被允許的吧……對吧?
那是種很奇特的情景。
書房外,玲瓏纏著葫蘆,葫蘆像是故意逗她,東轉西轉地就是不順她的意,氣得玲瓏哇哇叫,可葫蘆只要一回頭,隨即又把玲瓏逗得咯咯笑。
而她,打從他生辰之後,裝束打扮和他的葫蘆愈來愈像了。
是巧合,還是誰的陰謀?
看著同樣望著門外,笑得一臉癡傻的御門,衛凡忍不住出聲了。
「御門。」
「是。」
「你說,那婆子為何會穿著葫蘆的衣裳?」
「……是嗎?」御門佯裝不解地看著他。
「你在裝什麼蒜?」那裝傻的表情也太假了。
「不是,爺,我的意思是說……打從爺的生辰過後,咱們府裡的丫鬟都是穿著同款的衣款,為何爺只獨獨發現了葫蘆的不同?」
「怎麼可……」能字被咽進嘴裡,因為他瞧見從門前走過的丫鬟,確實是穿著同款不同底色的衣裳,一個個將春暖花開給披掛在身上,顯得春光爛漫。
……他為什麼現在才發現?
不解忖著的同時,餘光瞥見御門那想笑卻又不敢笑得明目張膽的模樣,教他瞇起眼笑得邪惡地道:「去整理書架。」
「咦?」不要吧,爺的書架藏書可是有幾千冊的!
「去!」敢笑他,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御門無奈歎口氣。就知道會玩火自焚,可是……教他怎能不笑?爺就算千防萬防,叫自己別動搖,但同樣的性情,總會教爺上心的。
衛凡哪裡知道他在想什麼,抽回心神處理要務。
然而,不自覺的,心思總是會被那把銀鈴般的笑聲給吸引,雙眼總是不自覺地追逐著那抹身影,然後瞧見她連走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都會無故跌跤,教他驀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