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突地吹來,猶如陰風竄動,嚇得她撫著胸口,卻不知道該往哪裡退。
天空烏雲遮蔽了僅有的月光,黑暗鋪天蓋地將她包圍,教她不住地往後退,雙腳虛軟得快要跌坐在地。
到底是誰弄熄了風燈?她剛剛走來時,風燈明明還亮著的!
「誰?到底是誰?!」她朝著黑暗吼著替自己壯膽。
她怕黑,所以就算入夜,葫蘆齋也是燈燦如晝!而這突裡她初到之時,就算入夜,也是到處燈火通明……所以,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把燈熄滅的,對不?
「出來!躲在暗處不是英雄好漢!」她吼著,自以為聲音宏亮,可實際上卻虛弱得像是小貓喵喵叫。
她怕,她真的很怕,為什麼要嚇她……
冷風陣陣,樹影騷動,嚇得她抱得蹲下,嘴裡斷斷續續地喊著,「小爺……大哥,如霜!」
嗚,為什麼沒有人要理她?
她不過是換了個模樣,為什麼沒有人認得她?她沒有半點頭緒,不知道自己怎會變成如此,為什麼……她比任何人都還想要知道為什麼……
就在她抱頭低泣時,突地聽見細微腳步聲,嚇得她幾乎連滾帶爬地跑,壓根不敢往後看,然才跑出兩步,一道黑影閃到面前,嚇得她拔聲尖叫——
「夕顏,是大哥、是大哥!」
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地摟進懷裡,教她驚詫地抬眼,昏暗之間,後頭突現的淡淡火光,映亮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大哥、大哥!」她緊抓著,撲在他懷裡,像娃兒般的嚎啕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大哥不好,大哥不應該答應如霜的壞主意把你給嚇得魂快飛了。」御門心疼歉疚,不敢置信卻又如此感謝老天,讓他可以再一次摟著親愛的妹子入懷。
葫蘆哭得抽抽噎噎的,驚嚇逐漸退去,尤其在聽完他的道歉之後,訝然問著,「如霜的壞主意?」
「對,都是如霜出的搜主意,你找她算賬去。」
見她往自個兒身後一比,她緩緩回頭,就見提著風燈的如霜早已淚流滿面,顫著唇問:「……是夫人嗎?」
葫蘆嘴一扁。
「臭如霜,你明失道我怕黑還嚇我……」那軟綿綿的聲嗓,舉其說是斥責,倒不如說是撒嬌。
如霜聞言,那梗在胸口長達六年的一口氣,終教她可以呼出,然而這一口氣卻像是重走了她所有氣力,教她無力地跪倒在地。
「夫人……」六年前,她眼睜睜地看著情同姊妹的夫人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便有一口氣時時梗著她,教她吞不下、吐不出,簡直像是要逼死她,如今確認葫蘆真是夫人,滿心歡喜幾乎將她淹沒。
「如霜……」葫蘆走過去輕輕地環抱住她。
「好幾次我想跟你說我是誰,可是總沒機會,小爺不記得我,大哥認不出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對不起,都是如霜不好,如霜沒能將你認出來。」早該認出她的,那神情那聲嗓、那舉止那背影,這天底下豈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人?
「沒關係,你肯相信就好了,不哭……」她勸人別哭,自己卻是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如霜從懷裡取出手絹替她拭去臉上的淚,不由得輕撫著她的頰。
「夫人怎會變成這個模樣?」
「我不知道,當我醒來時,我就變成這副德性了,甚至不知道我是死去的……要是玲瓏不說,我還不知道原來我早就已經不存在了。」她忍不住再抱抱如霜,她需要一個人緊抱住自己,讓她知道自己還存在著。
「這……」如霜不禁語塞。
這事說來極玄,當初之所以一再懷疑她,並非只是因她跟著顏芩一道進府,更是因為夫人確確實實已經死去,如今又怎會還陽?
「還有為什麼府裡變得這麼奇怪?小爺怎會把二娘給趕了出去?為何不讓任何人靠近玲瓏?」她有滿肚子疑問,一直想問卻苦無機會。
「這……說來話長,夫人,咱們先到那座亭子裡,讓如霜慢慢告訴你。」如霜先站起身,輕柔地扶著她起身,一如多年前她倆互相扶持著。
「我腿軟了……」葫蘆扁嘴,欲哭無淚。
「大哥抱著吧!」御門輕易地將她打橫抱起,快步走進亭子裡,而亭內早已備好了一壺茶。
如霜先替她斟了杯茶,才娓娓道來這些年發生的事。
話說六年前夕顏死後,衛凡無心打理生意,卻造成小有家底的盧家日漸茁壯,直到一日,有丫鬟在盧孟梅的房裡搜出了紅花和砒霜,衛凡認為和夕顏之死脫不了關係,於是將二娘趕了出去。
此事之後,衛凡稍斂心神打理生意,卻發現府裡有丫鬟竟被盧家給收買,竊取愛內生意賬本和來往商家的品價低標,從此之後,府內的丫鬟每半年便汰換,以免此事再發生。
「那……之所以不認人靠近玲瓏,也是因為怕玲瓏被利用?」喝了茶壓驚後,葫蘆才低聲問著。
「正是。」如霜點頭,卻不住地打量她。
「夫人……壓根不記得產後的事?」
她捧著茶,無奈地搖頭。
「打一開始,我一點記憶都沒有,是見到小爺之後才想起的,可是小爺卻對我……他討厭我。」她笑著,卻比哭還難看。
「不是的,小爺只是怕有人會讓酷似夫人的人進府,左右他的心思……這些年來,有時進府的丫鬟,確實有些是像夫人的,有時是那雙眼,有時是嗓子,但是那氣韻就是不對,哪瞞得過咱們的眼?」
「才不是,他竟讓顏芩進書房,甚至進他的寢房……」說著,不禁垂著臉,輕撫著被胎記遮掩的容顏。說來,她會變成這德性,還不是他造成的?
「這……」如霜看向御門,他想了下接話。
「夕顏,爺這麼做有他的用意。」
「什麼用意?」
「因為盧家近兩年來開始搶衛家生意,而且一再壟斷一些材料買賣,爺原本懶得理會,可是今年盧家卻開始壟斷染料生意,惹惱了爺。」
「染料?」
「你不是最喜歡染料了?可以讓你染沙染衣料。爺每回到烈陽城,總會帶來各色沙石放在你的院落裡,也開了家染坊讓人調製新色,沒了染料,爺就不能再送你彩沙了。」
葫蘆怔怔地看著他。
「真的?」
「夕顏,爺不曾將你忘懷,這六年來沒有一刻遺忘,只要他出了一趟遠門,回來必定會到你的墳前……」御門頓了下,總覺得這話說起來感覺著實古怪。
「那回你以為小爺要跳湖,小爺就是坐在你的墳前。」
「我的墳?」不自覺得,葫蘆打了個寒顫。她就在這裡……可這府裡有她的墳呢。
「爺說你最喜歡巧思園,所以將你葬在那兒,夜裡燈火不滅,周圍栽種著你喜歡的夜來香和牡丹,爺常在那兒發呆,有時喝了一夜的酒,總是靜靜地坐在那兒,雖然他從未提起,但我知道他在想你。」
葫蘆眨著眼,覺得雙眼濕濡刺痛著。想起他的背影,就教她心疼著,可就算跟他說了她是誰,他信嗎?
「所以小爺留下顏芩,是想要對付盧家?」她啞聲問著。
「可以這麼說吧!」事實上,就連他也不是很清楚爺到底想做什麼。
她深吸口氣。
「你們認為小爺會認出我嗎?」他甚至一再想趕她走。
「會的,咱們都認得出,爺豈會認不出?」如霜秀顏輕展笑意,從懷裡取出只小麻袋。
「這甘草糖放眼將日城,也唯有夫人會做。」
葫蘆聞言,多了幾分信心。那麼,她該做些什麼,好讓小爺發現她呢?
「爺的生辰快到了,夕顏何不用拿手絕活讓爺發現?」御門低聲提醒著。
她輕呀了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這一次,她不說了,等著小爺認出她。
絕對要小爺自個兒認出不可,然後……再看她怎麼一報還一報!
第六章 糕餅系情(1)
衛家近來的氛圍與過去相同,不再死氣沉沉,戰戰兢兢。
府裡的奴僕幹活時,臉上多了幾分笑容,一來是因為六年不曾過生唇的衛凡,決定在自個兒三十而立時辦宴席,因而廣發邀帖,讓整個府內下人全都動了起來,灑掃洗滌,妝點佈置皆不敢馬虎。
二來則是因為府裡多了幾把銀鈴般的笑聲,那笑聲像是會感染人似的,教聞者莫不勾彎唇角。
「然後呢?然後呢?」
「得要將金棗晾乾才成。」
「然後呢?」衛玲瓏跟前跟後,不住地盯著葫蘆手中那簍才剛洗乾淨的金棗。
「干了之後再撒鹽加糖醃成醬。」
「然後呢?」看著她將簍子擱在石板上,衛玲瓏急著想知道下一個步驟。
「擱個十天入味之後,可以作茶也可以作醬,醬可以烤成餅。」葫蘆壓根不嫌煩,把每個步驟說得簡單扼要。
「好吃嗎?」衛玲瓏一雙大眼閃閃發亮著。
「很好吃。」葫蘆蹲在她面前,瞇起眼敘述這滋味。
「那面皮得要揉得透,發起的餅皮才會彈牙,包了醬進窯烤,你會聽見餅皮在跳舞的聲音,等到它們跳完舞了,再一一取出,放在嘴裡一咬,那餅皮酥脆帶鹹,配著那酸甜的金棗醬,滋味簡直是……」說著說著,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