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博志站在距離媒體群十公尺左右的屏風後,左手插進西裝口袋。握在手裡的是一隻小巧的玻璃盒。手心濕漉漉的,他不確定那汗水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麼。為了這東西,他誤了開場的時間。保安不讓他進去,所以他只好在外面等。
「來了!」媒體群一陣騷動。
特別通道的門開了。出現在紅毯盡頭的是眾多閃亮的明星,連背景都亮晶晶的。
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那個叫做「羅爾」的男人。
他立刻領悟到,「羅爾」就是史文·羅爾森,史文·羅爾森就是「羅爾」。
可他沒看到莫曉惠。
走在史文·羅爾森左右的是男女主角。他對那兩張臉有些印象,卻叫不出名字。再往後,男女配角和製作班底都出來了,卻唯獨不見他想見的人。
驀地,他聽到有人叫他。鄭初陽從會場另一端衝他招手,旁邊是他沒見過的朋友。
「博志,你怎麼在這兒?」初陽走過來,伸手搭在他肩上。「進場時沒看到你,還以為你不來了!」
「有點事耽擱了。」他淡淡的笑,餘光依然留意著紅毯盡頭。
「Linda去洗手間了,馬上回來。那邊是我公司的朋友,」初陽指了指那邊站的人,在他耳邊悄悄說,「他對Linda很有些意思,沒問題吧?」
「沒問題,上帝保佑他。」
「我們正要去pub,一起來吧?」
「不了,我還有事。」
「那……再問你件事。」初陽似乎遲疑了一下,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心虛。「那個,小恩有沒有來?」
「不知道……」
他這才想到,小惠或許約了小恩和阿古?或許已經離開了?假如是這樣,他是否還有必要傻傻的站在這裡,等一個不會出現的人?
「那你忙你的吧,不妨礙你了。」初陽彷彿知道些什麼似的拍拍他,轉身離去。
初陽前腳剛走,身後突然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轉過身,站在面前的居然是教授一家,人手一塊簽名板,眼睛裡閃爍著星星月亮般的光芒。
「博志啊博志,真是太謝謝你了!」教授領著老婆孩子向他道謝。「多虧了你,我們終於拿到史文·羅爾森的簽名了!我要回家裱起來!掛在客廳……」
「恭喜您了。」他禮貌的笑,嘴角有些抽筋。
「明天不必來上班了,放假放假!呵呵呵……」
他道了聲謝,目送滿面春風的教授離去。
「謝謝黃助教。」教授夫人說。
「不客氣。」他微笑著目送教授夫人離去。
「謝謝黃助教。」教授女兒說。
「不客氣。」他微笑著目送教授女兒離去。
「謝謝黃助教。」教授兒子說。
「不客……」他突然卡住,因為他突然想起了兩件事。
一,他只給了教授三張票。
二,教授並沒有兒子。
「你……」
「我?」少年藏在鏡片後的眼睛眨了眨,無辜的看著他。
「你該不會是……」他瞧瞧四周,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
「親愛的,你變遲鈍了呢!」少年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不過這身衣服很適合你。是昨天買的麼?」
「莫曉惠,你這玩笑開大了。」
他拉著她的胳膊穿過人群,走出大門,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離開會場,離開這個眾星雲集的舞台。
第7章(1)
「還記得這個儲物櫃嗎?」
「記得。」
「還記得這個旅行袋嗎?」
「當然。」
「還記得這個洗手間嗎?」
「永世難忘。」
「在這兒等著,我馬上出來。」
莫曉惠嫣然一笑,拎著旅行袋進了洗手間。
幾乎是立刻,一個胖女人尖叫著衝出,和黃博志撞個滿懷。
「男人!有個男人進去了!」
「太太,請鎮定些。」黃博志用盡全力扶住胖女人,勉強穩住身形。要命,這肥婆至少有兩百磅!
「男人!男人!男人!」胖女人像八爪魚一樣緊抓著他不放,兩片肥厚的嘴唇抖啊抖的,持續放送殺豬般的恐怖音階。
「這位太太……」
「這位太太,請你鬆手好麼?」卸妝後的莫曉惠出現在胖女人身後,用食指戳了戳她背後的脂肪層。
胖女人扭頭看著她,目光仍有些渙散。
「男人……你有沒有看到?」
「男人?這裡不就有一個麼?」莫曉惠將散下的長髮撩到肩後,伸手勾住黃博志的胳膊。「不過,他是我的,所以請你放手!」
大約被她的氣勢震懾到,胖太太放鬆了手,搖搖晃晃的走了。
「親愛的,我們現在去哪兒?」莫曉惠揚起頭,一臉俏皮的笑。「你在看哪兒?我臉上有什麼嗎?」
黃博志驀地回神,搖頭道:「沒有。」
其實他心裡在笑。
他是我的,所以請你放手。
天知道他要多麼努力才不讓自己像個傻瓜一樣笑出來。
走出地鐵站,他們選擇了遠離鬧市的方向,走得很慢很慢,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
「你這樣溜出來沒關係麼?」他突然打破沉默。
「這是什麼話?明明是你拉我出來的!」
「哦是的,我只是想……」他突然不知該如何繼續這個話題。
「你只是想什麼?」莫曉惠追問,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就像三年前她常做的那樣。只是三年後的今天,不論是體重、身高、曲線、還是柔軟度和彈性,都非常、非常不一樣了。
軟玉溫香,誰能坐懷不亂?
他只是想什麼呢?忘了。眼下他只想著該不該把手臂抽出來,然後攬住她的肩,然後擁她入懷,然後……
「你是不是想一親芳澤?」
「……」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把眼睛瞪那麼大?」
「莫曉惠……你用對成語了。」
「很奇怪麼?」她眨眨眼。「我勤於練習,進步也是當然的。」
他轉過身,一臉嚴肅的注視著她。
「你的信我都留著,一封也沒丟。」
「真的!?」她眼裡綻出喜悅的光芒。
「我打算湊夠五百封……」
「嗯嗯?」
「然後出一本亂用成語的反面教材。」
她會給他怎樣的表情呢?他很期待。這樣做或許很不厚道,可看多了她的古靈精怪,誰都會好奇的吧?沒道理只有她給他意外、驚嚇、兼心率不齊,他偶爾也有權看一下她不設防的模樣,是不是?
「親愛的,假如你真的這麼做……」
「嗯哼?」
「版稅算我三成就好。」
噗——
他要重複他三年前說過的一句話——在某些方面,他的確贏不了她。
他認了。
左手伸進西裝口袋,他又一次握住那隻小小的玻璃盒子。
「生日快樂。」他說。
莫曉惠歪頭看著他。她的視線從他臉龐滑過,一路向下,最後停在那只隆起的西裝口袋上。
「你藏了什麼禮物?」她探著頭問。「為什麼不拿出來?」
玻璃盒在掌心翻轉一圈,又一圈,卻沒有拿出來的意思。明明是他的手,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將他的指令拒之門外。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誤解了他的猶豫。
「我猜錯了?沒關係的,又不是非要禮物不可。」她又一次勾住他的手臂,拖著他往前走。「親愛的,還沒到十二點,你還有補救的機會。」
「補救?」他不明白。
「跟我來就是了。」
轉過街角,她停在一家冰店門前。
他看著招牌上醒目的圖案,心裡湧起溫暖的感覺。三年時光在這一瞬間染上了透明的顏色,將他的心緩緩融化。
他讓她在路邊等著,出來時將一支草莓冰激凌蛋卷交在她手上。
「只有一份,我沒錢了。」
「怎麼又沒錢了呢?」
「買西裝花光了。」
她同情的點點頭,將冰激凌蛋卷吃掉一半後還給他。
「這半給你,不介意我吃過的吧?」
「怎麼會呢。」他接過,毫不猶豫的丟進嘴裡。
她「咯咯」的笑,笑彎了腰。
「沒想到你的嘴可以張那麼大!」她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說。
「有那麼好笑?」
「哦是的,我還從沒見過有人一口吃掉半個。啊,那兒粘到了……」她的食指從他嘴角抹過,再塞進自己嘴裡,輕輕吮了一下。在她做來如此自然的舉動,卻又一次害他心臟狂跳到不能呼吸。
「豬(知)豆(道)偶(我)在想熟(什)麼?」她吮著食指問,吐字有些含糊。天真的模樣彷彿回到從前。
他僵硬的搖頭,語言功能持續障礙中。
「我在想,要是我沒去美國的話,現在會怎樣呢?」
要是她沒去美國的話……
「你會不會闖入我的剃度儀式,和師父打一場之後把我搶走?」
蝦米?
「你會抗拒和光頭的女孩交往嗎?」
「……你在說什麼夢話?」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皺眉道:「不要做這種無謂的假設。」
「假如這是真的呢?」她緩緩攥住發稍,用力一扯。
……這是真的。
「你的頭髮……」
「在這兒。」莫曉惠把手舉高。長至腰間的假髮在她手中晃動。
「可是剛剛還在你頭上……」
「所以才叫假髮嘛。」
「你的頭……」
「很光滑的,想摸摸看嗎?」她拉起他的手擱在自己頭頂,彷彿沒發現這隻手的主人已經化作一尊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