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區明海,父皇近來咳個不止,太醫開的藥方也治不好,之所以宣你進宮,就是要你親自來瞧瞧。」太子睥睨地說。
區明海躬了下身,拿出帶來的聽診器,然後要了張椅子坐下。「恕草民無禮,請皇上鬆開衣襟……」
隨伺的太監便照他的意思,接著便見區明海用奇怪的木管為皇上看病,在場的太監宮女無不伸長脖子,想看個仔細。
「……請問皇上,已經咳多久了?是急劇的咳,還是有一聲沒一聲的咳?咳嗽的時間是晚上居多還是白天?晚上躺下來會咳得厲害嗎?咳出來的痰是什麼顏色?是否有血絲?還有痰的濃稠度?平日的飲食又有哪些?還有服用其他藥物嗎?除了咳嗽,小腿、腳踝是否出現腫脹?身體會不會感到疲累、虛弱?」
他一連串的問題,讓旁人聽得都呆住了。
皇上不禁想笑,可是又馬上摀住嘴,用力咳了幾聲。「朕還是頭一回聽大夫問得這麼多、這麼詳細的。」
「皇上,這些問題對於做出正確診斷很有幫助。」區明海向他解釋,免得病人不肯老實告知。
於是,皇上一一回答所有的問題了。
「依草民的診斷,皇上是得了一種叫心臟衰竭的疾病,也就是說心臟無法提供身體所需要的血液,才會出現無力和缺乏彈性,所幸是慢性的,不至於立刻有生命危險。」他盡可能地說明病情。
太子只關心一件事。「可以治得好嗎?」
「回太子,心臟衰竭是無法根治的。」區明海沒有想過要隱瞞。
聞言,皇上定定地看著他,也露出了帝王的威嚴,更不容許他人挑釁。「你說朕的病治不好,不怕掉腦袋嗎?」
「草民身為醫者,有責任告訴病人真實狀況,讓醫病雙方一起面對這個疾病,想辦法獲得改善,總比說謊,拖延病情來得好,還請皇上明察。」他正色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你跟一般大夫真的大不相同。」過了半天,皇上總算接受這個說法,也相當讚許,敢對自己說出真話的可不太多。
區明海在心裡偷吁了口氣。「草民會盡其所能,跟太醫和御廚溝通,讓皇上能像往日一樣正常生活。」
「朕就聽你的。」
「多謝皇上。」他總算撿回一條命。
「咳、咳。」皇上喝了口熱茶,潤了潤喉。「有任何需要儘管提出來,朕都會讓人去辦的。」
「皇上……」區明海又屈膝跪下。「太平坊的大火已經過了兩個月,原本朝廷允諾要舊地重建,可是遲至今日都沒有消息,原本住在裡頭的人,有的失去親人,有的也受了傷,心情十分沮喪,已經開始生病,甚至自殺,草民希望能讓他們早點回到自己的家中,重新開始,懇請催促相關人等,盡快動工。」他最擔心的就是出現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在這個世界可沒有心理治療師,能做的真的不多。
聞言,皇上不禁動容。「你不為自己,想的都是別人,朕豈有不准的道理。」
「多謝皇上恩典!」
待區明海踏出寢宮,才用力地吸了口氣,這時才曉得害怕,要是有個閃失,可是會連累紀府和六安堂的。
「以後還是離皇宮遠一點,再多來幾次,真的會嚇死人的……」他只想當個普通大夫。
「區明海!」一道傲慢的稚氣嗓音出現在身後。
他轉過身去。「太子有何吩咐?」
「你方才做得很好。」太子難得讚揚。
「草民聽不太懂。」區明海一臉不解。
「若你跟那些太醫一樣,只會專挑好話來說,這會兒已經被關進天牢,等候處斬了。」太子一臉「你千萬不要懷疑」的表情。「或許就因為你並不是這裡的人,所以才不怕死。」
「草民當然怕死,但是醫者的責任讓我必須對病人說實話,無法欺瞞皇上。」區明海說出心中的掙扎。
太子嗤笑一聲。「不知該說你天真,還是運氣好?至於你的來歷,我也跟太醫署丞說過了,你是來自於一個鮮少人聽聞的異族,如今族人所剩無幾,而且各分東西,不需要再追查下去,父皇那兒也是這麼說的。」
「多謝太子。」這樣就解決是最好了。
「區明海,你可是欠了我一個很大的人情。」太子冷笑地說。
他睇著眼前這個生在帝王家,而被迫急速長大的少年,忍不住心生憐惜。「太子真不像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在原本居住的那個世界,這個年紀還是相當依賴父母,而且單純,也不太懂事。」
「要得到皇位,可不能單純不懂事,那會死得很慘的,區明海,你想在這裡好好地過日子,最好也要懂得謹言慎行。」
語畢,太子不再多言,轉身就要離去了。
區明海差點忘了。「太子請留步!」
「還有事?」
「太子這段日子的身體狀況好多了嗎?半夜還會不會喘不過氣來?或者依舊繼續喝參茶?」區明海想起上次幫他問診,都過了這麼久,總要追蹤病情,才能對症下藥。
太子先是一怔,看著他許久,戒心不再那麼重了。
「好多了,多謝區大夫。」這聲大夫也是對區明海的認可。
望著太子離去的身影,腰背挺得直直的,似乎不能有一刻的鬆懈,區明海真的很慶幸自己只是個普通人。
半個月後,雪連下了好幾天。
冬葵睡到將近午時才醒來,發現身邊已經沒有人在了,想起最近相公嘗試著要幫幾位遭到嚴重燒燙傷的患者做植皮手術,翁婿倆每天都在討論可行性,她也很希望能夠成功。
當她要翻身下床時,一陣天昏地暗,不得不又跌坐回去,接著用手摀住嘴巴,克制著噁心反胃的不適感。
「莫非生病了?」冬葵心裡這麼想著。
她從小身子就調養得好,不曾這麼難受過,於是幫自己把了下脈,畢竟經驗不足,只學了個粗略,一些細微的脈象,很難分辨清楚,便回想最近發生的事,是否因為太忙而有所疏忽。
啊!癸水似乎已經有兩個月沒來了……
「是……有喜了嗎?」冬葵喜上眉梢地喃道。
這時,房門被人推開了。
區明海端著剛沏好的熱茶進來,呼出一團白煙,才笑嘻嘻地問:「誰有喜了?該不會是小菊情竇初開,想要嫁人了?」
「才不是。」她噴笑一聲。「怎麼會想到她身上去呢?」
他低笑幾聲。「還是岳父決定續絃?」
「別胡說!」
「不然是什麼?」區明海將熱茶遞給她,暖暖手心也好。
冬葵笑得有些神秘。「相公,你現在就去跟我爹說,我身子不太舒服,請他過來幫我把個脈。」
「哪裡不舒服?」他緊張地探了下妻子的額頭。「體溫好像有點高……喉嚨會痛嗎?這幾天你的食慾不太好,早上也都起不來,又容易疲倦……還有胸部也比平常膨脹,你還跟我說有些剌痛……」
還沒說完,身為醫師的區明海瞪著她看,似乎猜到原因了。
「我想應該是沒錯。」她紅著臉蛋。
「我怎麼沒想到呢?」區明海真想敲自己的頭。
「因為這兩個多月來,連休息的時間都不夠了,根本想不到其他的事,就連我自己也沒注意到……」冬葵拉著他的手。「只要咱們有了孩子,老天爺應該不會狠下心來把你送回去,不會拆散你們父子。」
「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能像你說的這樣。」他們已經好久沒有談論這件事,那也是兩人心中最大的隱憂。
「一定是這樣的。」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她和尚未出生的孩子都不能失去這個男人。
他摟著冬葵的肩頭,一同跟上天祈求,如果孩子的到來能成為契機,能夠永遠留在這裡,此生便再無遺憾了。
過沒多久,紀大夫匆匆忙忙地被請了過來,經過診脈,確認真的有喜,而且有兩個多月了,讓夫妻倆暫時拋去憂慮,全心全意地迎接新生命到來。
而隨著冬葵的肚子愈來愈大,冬天過去了,接著天氣轉暖,漸有春雷,太平坊的重建工作也正在加緊趕工。
區明海和岳父依舊是兩頭忙,幸好那些遭到火吻的重傷患者也在迅速康復中,對於翁婿倆不辭辛勞地為他們換藥,以及付出比別人還多的關懷,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一直到了立夏,所有人的生活才回到原本的步調。
立夏過後的一個多月。
挺著已經八個月大的圓腹,冬葵沒有閒著,除了勤看醫書,還是到醫館幫忙,並且擔任手術時的助手,因為底子打得好,除了初期的不適,接下來幾個月能吃能睡,人也圓潤多了。
「今晚的月色真美……」她站在房外的廊下,仰頭欣賞地說。
小菊特地將廊下的幾盞燈籠點亮,以免光線太暗,主子一個不小心沒走好,動了胎氣。「大姑娘還是快進屋裡,這麼大的肚子,可不能有半點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