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秘密的話,反正來日方長;後宮生活是非常漫長的啊,而福氣已經好幾天沒睡好了,偏偏主子最近又很喜歡指使這丫頭做事,說來她也真是可憐哪。
「好吧。」半晌後,春蕊捲起衣袖,順手撈來一根硬梆梆的燭台。「福氣,妳忍著點,痛一下就過去了。」
福氣勇敢地點點頭。「拜託了。」她真的很想安心地睡一覺。
接著,後頸一個重擊。她眼一黑,真的徹底失去了意識。
春蕊放開沉重的燭台,春梅則拾起棉被幫福氣蓋好。最後春蕊宣佈:「好了,姊妹們,今晚該可以安心地睡覺了。」珍貴的蠟燭在這時紛紛吹滅。
福氣也帶著放鬆的笑容進入無夢的昏迷狀態中。
第三章
我朝內廷常置女史一人,掌宮闈紀實,兼理后妃禮儀。天朝隆佑年間,後宮有女史氏一人,賜居彤筆閣,每逢朔日,必至昭陽殿講授女箴,為後宮禮儀之表率。每出行,必覆面,因無人親見其真面目。民間傳聞,臆其若非絕色,即貌若無鹽乎?
(《我朝宮闈秘辛·女史》秘傳手稿 逍遙野史 福北風)
隱秀一直在等待著。
自從那日有點故意地說出一個秘密後,他一直在等待著這秘密會經由他人口中傳揚出來。然而,事隔十多日了,卻連一丁點風聲都沒聽說。
一般人往往承擔不了保守秘密的責任,多多少少會向第三人說出內情,那麼不消多時,這秘密就會滿天飛揚了。
結果他這「秘密」,似乎還好好地寄放在福氣那裡?
糟,好想把那丫頭捉來面前問一問,她到底說出去了沒?
「你分心了,皇子殿下。」一個清冷的聲音不卑不亢地拉回隱秀的注意力。
隱秀回過神來,看著石桌上的棋盤,以及石桌後方那張有著七分俊逸、三分英氣俊容的新科翰林學士黃梨江。
石桌上棋局僵持已久,呈現二分天下的局面。隱秀微笑著說:「眼前局勢看來是牽一髮動全身啊。」
「可不是嗎?」正牌的黃梨江低聲回應。「七皇子既然有此遠見,應該知道,梨江目前也是身不由己。」
他以翰林學士的身份被君上分派到東宮擔任太子少傅,成為東宮屬官,唯一任務就是輔佐當今那扶不起的太子能盡快培養出帝王的氣度。
過去在東宮以太學生身份被選為太子侍讀的他,可不是那種一考上了狀元就歡喜得昏了頭的不知輕重毛頭小子,以為從此能夠飛黃騰達,無憂無慮。
事實上,他參加科舉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擺脫那自小看到大、凡事不長進的太子。偏偏天不從人願,最後君上還是指派他回到太子身邊。
對此結果,黃梨江只能說是有苦難言。
而在局外人眼裡,從這一項人事佈局看來,先前謠傳將廢太子一事,暫時是不會發生了。君上雖然風流多情,每年都有不同的新寵,皇子皇女更是陸續出生,但是對當今皇后卻相當禮遇尊重;太子是皇后所出,又是嫡子,即使再怎麼不成材,只要沒犯下太大的過失,要改立太子還有得等。
正因為如此,極受君上看重欣賞的黃梨江受命輔佐東宮一事,才會被視為君上的表態,外廷暗鬥也才暫時沉寂下來,沒再聽見官員們鼓吹重新選立太子的事。
說起來,隱秀得感激這位黃翰林,畢竟他成功地將箭靶再度轉移到太子身上,讓前些日子傳出內閣建議由他兼任京城大司空一事,稍稍滅了一點火;否則他還真有點煩惱這事情不知道該怎麼解決會比較不招怨呢。
看著黃梨江那張嚴肅的面容,隱秀笑道:「你身不由己,我自然是清楚的。太子命令大人代替他與我下完這一盤棋,而且不可以輸棋,想必是想趁機支開大人,好讓他有機會溜出宮去歡樂吧。」
隱秀看著這不相上下的棋局,忍不住有點想知道,若是有朝一日,這棋盤上的局勢搬上檯面實際操演一番,他們雙方又將鹿死誰手?
「皇子殿下果然是明眼人。」黃梨江冷淡地說。「如果殿下不介意,這盤棋是否到此為止?」
「好讓大人去找回我那花天酒地的大皇兄?」隱秀笑笑地說出黃梨江心中的隱憂。
看著黃梨江緊蹙的眉頭與正經嚴肅的表情,隱秀真有點懷疑這大才子是否真的與他同年;他看起來是如此老成,該不會是被太子逼出來的吧?
儘管心裡焦急,可黃梨江還是鎮定地說:「正是。梨江萬分佩服殿下的棋藝,但身負重任,無法繼續切磋,還請殿下恕罪。」
稍早,太子突然說想找七皇子下棋,硬帶著他一起出來。兩名皇子見面寒暄後,果然也真的擺起了棋。然而沒多久,太子便借口肚疼,要他接手棋局,人卻沒再回來,想必是早已預謀好要逃之夭夭的吧。
這庸才,腦袋裡只想著尋歡作樂!
越想心裡就越火!他已經可以預想到,等一會兒該去哪裡找那個壓根兒沒個主子樣的「主子」了。
黃梨江不知道,其實何止他沒心思下這盤棋,隱秀心中也有著其它的牽掛。
順水推舟,隱秀大方道:「那麼,這盤棋我就讓人先收起來吧,來日有機會的話,請大人務必再來指教。」
聞言,黃梨江鬆了一口氣。他禮貌地起身行禮。「那麼梨江就不奉陪了。」
「大人請便。」隱秀招人來收拾棋盤,並交代不可移動棋子。
見黃梨江才起身就要往宮外走去,隱秀趕緊阻止他。「且留步,黃大人。」
梨江在宮門口停住腳步,回身。「殿下?」
只見隱秀緩緩地踱步到他面前,微笑道:「黃大人改走側門。」
黃梨江困惑地挑起眉,但沒有進一步詢問。他不是那種不能卑躬屈膝的人,因此走側門也無妨。但一般來說,很少會有人讓訪客走小門離開的吧?印象中,七皇子不是個愛刁難的人啊。
隱秀又笑了,知道黃梨江誤會他的意思了。
這夏暉宮是他母親的寢宮。根據天朝宮廷規儀,在滿二十歲以前,皇子可以住在各自母親的寢宮裡,成年後才需要遷出內廷,到御賜的封地去佐政。
他母親早逝,這宮殿幾乎已成為他私人的住所,平時在這裡伺候的宮人知道他的習性,行為舉止不會失了分寸,可外頭的宮人就未必是如此了。
特別是在這寂寥深宮裡,長年不近男色的宮女們,對美男子的傾慕可說如浪濤般洶湧,而這黃梨江又確實是個美男子。
連他這以相貌俊秀著稱的七皇子都不得不承認,黃梨江有一種過人的氣質與美貌,只可惜他老成面容上的嚴肅稍稍破壞了他的俊美。
隱秀試著解釋:「黃大人你常居東宮,對後宮的情況可能不是很瞭解。不少宮女們在聽見大人隨太子入宮時,已經口耳相傳地等候在宮外,只為見大人一面。如果大人執意要走正門的話,我自然是尊重大人意願的。可是這時候,或許改走側門才是聰明的選擇。月兔,替大人開門引路。」
黃梨江半信半疑,因為他一直沒有對這些來來去去的宮女們多加關注過;但聽隱秀這麼一說,他忍不住往正門口瞧去,並且著實吃了一驚。
原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宮門外已經聚集了數十名……甚至數百名宮女,她們紛紛持花持果地站在宮門前,顯然在等待「某人」出宮。
這「某人」……不會就是他吧?
深宮內院中的宮女們,多將青春虛耗在這寂寞的宮殿中,宮裡唯一的男人除了帝王之外,就是皇子們了。畢竟,太監根本不能算是男人。
而皇子身份何其尊貴,誰敢冒犯?
因此她們唯一的寄托,就是那些親近王族成員、並且能夠偶爾進入宮廷裡來的官員們了。
倘若能得到男性官員的青睞,求得君上賜婚,那麼或許就能離開這寂寞的宮廷了。因此她們人人都盡力地打扮自己,希望能獲取這新科狀元郎的另眼相看,以脫離深宮怨女的處境。
赫然發現這情況的黃梨江本已踏出一步的腳又緩緩地收了回來。他回過頭,看著隱秀道:「恭敬不如從命,梨江就從側門離開吧。」
真識相。隱秀臉上從頭到尾都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月兔,送黃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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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梨江離開後約莫一刻鐘,隱秀再度來到夏暉宮宮門外,打算出宮。
此時宮外已經沒有宮女們守在宮外,他放心地走了出去。沒帶隨從。
與夏暉宮相鄰的宮殿是永寧宮,也就是皇后所居住的地方。
因此,在夏暉宮,他的一舉一動都格外謹慎。
然而要他整天裝病、提心吊膽的過日子,還不如有空時多出去散散心,才不會真的悶壞了身體。
如此看來,或許擔任大司空一職,會是一個將現狀轉變的契機。然而在他還沒出宮以前,他卻什麼事情都不能做。此刻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在御花園裡散散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