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妳不太像是個宮妃。」從她斷斷續續的一席話中,福氣拼湊出一些訊息。十年前,有人死了,有人付出了代價。這是一樁宮廷慘案,可是被影射是兇手的人並沒有死,反而被打進冷宮裡。
然而這裡並沒有半個衛兵守在這裡,以阻止像她這樣的人意外闖進來,順便發現一件宮廷秘聞。可見得,這件事確實是有意被遺忘的。
左思右想後,福氣突然恍然大悟,她瞪大眼說;「妳不是宮妃,妳是皇后!」
是了!唯有這樣才說得通。
當今君上先後立過兩任皇后。太子是當今皇后嫡出,但當今皇后是在立嫡後,才冊封為後的。在此之前,還有一個沒有生下龍子且遭到廢黜的前後。
入宮前,她聽父兄們告知過這一段宮史。她只是沒想到,廢後仍在後宮裡,而且事涉一件顯然和后妃爭寵有關的慘劇。這件事,她也聽過。
三公主的母親,也就是夏妃,是北夷呼倫單于之女,由於相貌出眾,受到君上寵幸,賜居夏暉宮,封為貴妃,生有一名皇子,賜號琺玉,在皇子中排行第七。
據說七皇子天賦異稟,幼年穎慧,深受君上的喜愛。七歲那年,受詔在群臣面前即席賦詩,應對如流,當時君上尚未立嫡,而皇后無子,因此一度傳出君上將立七皇子為太子的傳聞。
然而事隔不久,夏妃中毒身亡,嫌疑指向當時的皇后,卻又因證據不足而成為懸案,皇后也因此被廢。兩年後,大皇子入主東宮,太子生母同時立為新後。
由於當時內廷對這件事相當保密,因此即使是擔任太史的爹也只是耳聞風聲,無法證明事件的始末。誰料得到當年被廢的惠昭皇后,會被囚禁在這裡呢。
「皇后啊……」美人眼神中盛滿了嘲諷與憂傷。「多麼尊貴的身份……」
眼前這美人可能是個下毒害人的兇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福氣無法怪罪她。
也許是她那悲涼而嘲弄的眼神,也許是因為她雙腕上的鎖鏈,總之福氣就是無法怪罪她。
甚至忍不住地,福氣跪在地上,向這名可能遭到誣陷而被廢黜的皇后行了個額頭貼地的宮廷禮。
「小宮女,妳為什麼向我行禮?」惠昭皇后端坐如儀地詢問。
福氣摸索著自己的心,誠實地說:「因為我不覺得您是個會下毒害人的人。您很誠懇,而且您是一個皇后。雖然被囚在冷宮,您身上還是有著皇后的尊貴氣度。」那使她必須使用敬稱,才能覺得自己沒有失禮。
惠昭皇后頓時無言,好半晌,才道:「如果世人的眼睛都像妳一樣清亮,我又何須以鎖自囚來昭告我的清白……」
自囚?福氣訝異地看著那由精鐵所鑄造的鎖鏈。難道那鎖,是惠昭皇后自己加上去的嗎?當年,惠昭皇后只是被廢黜皇后的身份,打入冷宮,並沒有聽說以鎖鏈囚禁的事……為什麼、為什麼皇后要將自己鎖在這裡?
福氣不懂,而顯然惠昭皇后也不想說,她只是問:「告訴我,妳在雲蘆宮當值,那三公主……過得好嗎?」
福氣不知道要如何定義好或不好,因此她說:「公主一向不曾委屈過自己。」這樣算過得「好」嗎?
惠昭皇后笑了。「那麼她是幸運的。」
福氣突然很想哭。「我想是的。」現在她知道為什麼公主從不肯委屈自己了。
因為這後宮裡,太複雜、也太容易令人迷失。只要稍稍委屈自己,就無法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事物。眼前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證?
一國之後,卻因為無法自清,而以鎖鏈將自己鎖在冷宮裡。想必是想等君上有朝一日終於想起了她,願意相信她的清白,而親自來釋放她的吧?
那鎖,竟是鎖心的情鎖。
唉,看了這麼多日子過得不快活的主子……即使是當個小宮女,也會忍不住跟著覺得悲傷呀。偏偏,她但願無憂無慮過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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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妳醒醒。福氣?」一個惱人的聲音不斷在耳邊干擾她小睡片刻。
福氣不甘願的睜開眼睛,在看見那張日思夜想的容顏後,喜悅瞬間躍上臉龐。
「隱秀!」她低呼出聲,不敢相信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這不會是個夢吧?
為了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她一邊捏了捏自己的臉頰,一邊問:「是我在作夢,而你入了我的夢,還是你在作夢,而我入了你的夢?」
「真拗口,睡昏頭了妳。」隱秀只是笑道:「這不是夢。」
那笑容,她好久沒見到了,還是一樣的不自然。這麼難看的笑,天底下也只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了。果然是隱秀!她使勁飛撲到他身上,用力抱住。
「我想你,我真的很想見你。我以為……大半年了,你都沒出現,是忘記我了。你沒忘吧,我們是朋友……」
隱秀並沒有費勁扳開她的手,彷彿很歡迎這樣的接觸。他斜著頭看她。「我沒忘。可是,福氣,妳是不是忘了什麼事?」那慣性掛在嘴邊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點陰森。
福氣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我……忘了什麼事?」很重要嗎?她會忘記什麼事?她怎麼想不起來?
「妳是不是忘了要替我守住我的秘密?」他危險地逼問:「這些日子我從別人口中聽到了我告訴妳的那件事,妳是不是終究還是說出去了?」
福氣一時語塞。瞧他說得好像真的一樣,她是不是真的在無意中說溜了嘴?也許是在說夢話的時候?可、可是……
「隱秀……」不會吧?
「別再找借口了,妳還想騙我嗎?妳沒有遵守承諾!」他突然憤怒地指責。
福氣著急起來,想澄清這個誤會,因為……「我不可能說啊!那種秘密,我怎麼可能有辦法對別人說出口!況且我也沒答應要守密吧。」
「哦?妳還記得我跟妳說了什麼秘密嗎?」隱秀笑得很詭異地問。
「你不就跟我說過你身上有……」等等!福氣掩住嘴,突然領悟過來。「等一下!你騙我的對不對?我不記得我有告訴別人這件事啊。」甚至她一直想忘記這件事,以免不小心說溜了嘴。她幾乎以為自己快要可以成功地忘記了。
「是嗎?妳肯定……妳沒有不小心洩露出去?有關於我……」隱秀靠得越來越近,近到她可以聞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咦?怎麼會有脂粉味?她記得他身上的氣味是一種混雜了很多不知名藥草的氣味啊。
「等一下,你、你不是隱秀?你是誰?」福氣害怕地警覺起來,同時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逐漸溶化、扭曲、變形。
等到那張臉重新恢復正常的人形,福氣瞪大眼睛。「咦、咦、咦?!春雪姐姐!怎麼是妳?咦……妳眼睛抽筋?」不然怎麼拚命地眨著眼?
春雪本想盡量維持面無表情,卻還是破功了。她掩住臉,歎了一聲。「福氣!」
身邊頓時傳來一陣壓抑的笑聲,是其他宮女們。
福氣這才警醒過來,注意到那不尋常的壓力來源。嚇!公主怎麼在這裡?
三公主面露怒色。「還在作夢?還不清醒一點!」
福氣吃了好大一驚,連忙跳了起來,這才發現她手上還拿著掃帚……她、她、她……不會吧?原來她已經練成站著也可以睡著的功夫了?
公主很生氣。她這輩子還沒見過有人可以掃地掃到一半逕自睡著作夢去的。這還是頭一遭。
福氣連忙抹掉嘴邊的口水,如受驚小免般跳到一旁,以免惹主子惱怒。
然而公主卻沉聲命令:「等一下,回來。」
福氣慌忙跳回公主身邊。「是。」
公主擰著眉。「妳剛剛在睡覺時,嚷嚷著一個名字,那是誰?」怎麼聽起來很像「隱秀」?
福氣慌忙搖頭。「沒有沒有!只是個朋友,不是什麼大人物。」
公主不怎麼相信。「妳確定?」
福氣老實回答;「不、不確定。」
這反倒令公主啼笑皆非,但仍然一臉怒容。哪有人連朋友是誰都不確定的?不過若是福氣這丫頭……的確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妳那個朋友,叫做什麼?」
福氣不知道能不能說。
「老實回答就好。」看出她的心思,公主逼問。
福氣皺起眉。「他叫做……他叫做……啊,等一下。」她低聲自問:「福氣啊福氣,現在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公主怒笑道:「不是。」
福氣偷偷捏了自己一把。唔,不怎麼痛耶,所以,是夢嘍?
公主很樂意敲她一記,讓她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哇,會痛!」福氣搗著額頭。
「快說。」公主命令道。
福氣苦著臉,吞吞吐吐地說:「他叫做隱秀。」
公主臉上看不出特別的情緒,只問:「妳知道他是誰嗎?」
福氣點點頭。「翰林學士黃梨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