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怕鬧出人命,查到她頭上來,冬香及時收手,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的裘希梅才有一口氣留著,挺了過去。
第1章(3)
裘希梅就是重生到這個時間,那時她不動聲色地掩下滿腔驚駭,衡量目前的處境。
她記得被休離前洪雪萍說過,有丫頭在她的湯藥中多添了幾味,因此她即使還如軟泥般躺在床上,仍竭力分出心神留意誰是那個下藥的人。
經過她多日的觀察,終於讓她發覺冬香的伎倆,也起了防心,每次冬香端來的湯藥她一口也沒喝。
果不其然,沒喝冬香親熬的藥汁反而好得快,幾天功夫就能下床了,寒藥傷身的情況也在大夫另外的調理下好了大半,只要不在冬日裡受涼或泡冷水,日後還能生兒育女。
裘希梅順水推舟,趁此機會向外佯稱傷了身子要靜養,搬出了正屋,居於偏南角的一處偏僻院落,說是怕吵,將大半的丫頭、婆子留在原本的院子,美其名是看管她一些私人物品,實際上是不想知情人太多,壞了她接下來的好事。
這偏院最大的好處是離後門近,過了道垂花門便是。
至於她風流多情的新婚夫婿,相信他的枕畔並不寂寞,多的是願與他一宿貪歡的紅顏知己,少了一個督促他上進的妻子說不定還樂得開懷。
「這……呵呵,不是老婆子貪財,您也曉得守後門是等死的活兒,沒多少油水好撈,老婆子私下放您出府,要是這事讓上頭查到了,老婆子這條命也丟了半條。」一口黃板牙的金婆子嚼著煙草渣,守著門不讓出。
裘希梅明白有求於人總要低幾分,即使是低下的婆子也得好言好語,先賣三分面子再給點好處。
「我不會讓你難做人,這裡有二十文,拿去買壺酒喝,夜裡守門也好暖暖身子。」手一塞,二十枚銅錢送了過去。
「哎喲!哪裡使得,老婆子我打了個盹,沒瞧見有人進出,這人年紀大了總是犯困,兩眼都花了,連隻貓兒跑過眼前也瞧不清楚……」
金婆子嘟囔著打了個哈欠,佯稱睡意上了頭,懷裡抱了根半人高的門閂就地一坐,身子靠在門邊打起呼嚕了。
見狀她心照不宣的背起頗有重量的竹簍子,特意做大的男靴跨過褪色的門檻,回頭看了一眼半掩上的後門。
為求生路所跨出的第一步何其艱辛,一扇門關住了女人的一生。
喬裝成男子的裘希梅來到城中最熱鬧的市集,熟門熟路地取出借放在小商家的桌椅,有模有樣的擺放好文房四寶,掛起一幅一幅的字畫。
事實上像這樣的事她已經做過好幾回了—裝病偷溜出府擺攤。她沒什麼營生才能,也只能畫幾幅山水,寫寫大字,自個琢磨著上軸好賣錢,賺些私房。
她的運氣不錯,幾幅字畫賣得很好,不少人主動來詢問,並依所須訂購畫作,有時她也幫著寫家書、賺點潤筆費,幾次下來也能賺上幾百文。
唯一比較不便的是,她頂多擺上一、兩個時辰就得收攤,畢竟以她目前的身份不宜出府太久,要是一個不慎被府內的人發現她私自外出,那她接下去的計劃將胎死腹中。
「小哥,你這畫真好,有山有水,山上還有一座古寺,水裡一葉扁舟,連我這沒什麼見識的老頭子也能看出是一幅好畫,你畫功不下當代宮廷大師呀!」似乎還隱隱能聽見畫中寺廟裡傳來的暮鼓晨鐘,讓人心裡平靜。
「多謝老丈的讚譽,混口飯吃罷了,我這雙手呀,最是無用,拿不起比筆更重的重物,只能在紙上揮灑兩筆,讓您見笑了。」裘希梅中規中矩的行了個禮,行事大方。
終歸是名門大戶出身,她偏好閱讀書籍,一本書能讓她廢寢忘食的沉浸其中,琴棋有師傅教導,倒也略通,而書畫之類的天分與生俱來,經父親手把手親授,她寫了一手好字,也善於臨摹,而她也獨創出自成一格的畫風,若非女兒身必成一代名家。
「哎呀!文謅謅的話老頭子可不會說,小哥兒的畫就是好,連我看了都想沾點墨水裝風雅,可惜我賣的是陶盆瓷瓶,一堆的大碗、小碗、菜碟子,俗得很。」年約六十的老叟咧開嘴,兩顆門牙少了一顆。
「瞧您把我吹捧的我都無地自容了,不就是一門還能入眼的手藝活,和老丈您一樣為生計奔波,沒費勁哪有好日子過。」為了畫出一幅尚可入目的好畫,她日夜不休的勤於作畫,畫廢了無數好紙,也差點把細胳臂弄殘了。
自力更生不容易,她現在凡事都得自個摸索,沒人帶著起步樣樣難,她到此時才明瞭謀生也是一門學問。
日陽當頭,裘希梅在大樹下擺字畫攤,她深知與人謀利的道理,在決定擺攤的位置前先和週遭小販攀個交情,走個串場塞幾文小錢,好讓他們不為難她這個初來乍到者,遇到事兒也能幫襯幾分。
她也知道自己的體力沒法和長久在太陽底下討生活的大漢們相比,因此有自知之明的挑了較不顯眼的樹底下,雖然不在人來人往的熱鬧中心,可好處是能遮蔭避風,雨來了也不用趕著收攤,以她的手腳還來得及收拾。
看著高聲吆喝的小販們,她臉上流露出淡淡悵然。
若是爹娘還在世,看她一身男裝的在街上操著賤業,不知會有多痛心,他們捧在手心怕化掉的寶貝女兒如今卻混跡市井中,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嬌弱和貴氣,染上市俗之氣。但人要活著總得妥協,她是弟弟妹妹頭上的一片天,再苦也要撐著,不能倒下。
「小哥,我想要一幅『荷塘新月』掛在書房,你能給我畫嗎?」
一名頭戴綸巾的中年男子站在攤子前詢問,半新不舊的襦衫看得出是私塾的先生,手上還拿著一本書。
「你是此時要,或是過兩日再來取?」生意上門來,裘希梅語氣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有何差別嗎?」男子的面上透出不解,滿身的書卷味襯出文人氣息。
「隨手揮毫稍嫌草率了些,但求的是痛快,且此時此地的境況與夜深人靜時的心境不同,畫出來的畫作因時因地展現出兩種迥異的風格。」她將宣紙鋪平,畫下一抹清荷。
夜色下的荷塘是一片漆黑,美在月光朦朧,忽隱忽現的水色映照出荷塘倒影,幾片挺立水面的荷葉隨風輕晃。
荷塘新月求的是意境,而不是荷立於水中的美,畢竟新月無光,沒法照亮整片塘中荷景,偶得一角也是昏暗不明,看似荷塘卻模糊,僅能在蟲鳴蛙叫聲中感受到一抹暗送冷香的涼風襲來,人在夜裡特別容易感覺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寂寥。
「我不急,你細細描繪……咦?你這是……」中年儒者兩眼一亮,盯著已成雛形的半幅畫作,好不歡喜。
「我別無長才,只能應景的畫上幾筆,這池中無荷,只有點點殘破的荷葉點綴,秋雨夜急,打在荷葉上別有一番滋味。」
「好,畫得好,這留待殘荷聽雨聲的情境令人嚮往呀!我就等你這幅畫畫完,上頭題上兩行詩句。」他取出一錠銀子賞買資。
「那就請先生稍待一會,我添點顏色,使畫面更生動鮮活。」
裘希梅的畫有著江南煙雨的秀婉,只見淺紅暈開、淡綠輕抹,一抹水珠欲滴還凝的留在荷葉上,半殘的荷莖歪斜的停了只蜻蜓,小雨細如銀針,紛飛而落,打落了圓滾滾的水滴,隱入塘中。她接著在上頭題詩,字字句句寫出江南兒女的多情。
「好個『風月無處尋,自有神仙來。』,神仙也耐不住要下凡來,賞賞雨打荷葉的美景。」中年男子大為讚揚地瞇起眼,半是陶然,半是醉心。
裘希梅笑了笑,最後在畫的左下方落款,小巧的印章落下,是「梅希」二字,
送走了客人,她在青竹筆洗中洗了洗筆,將筆頭向下,掛在筆架上晾乾,一小片雪花忽地飄落。
抬起頭,看看天空,潤如白玉的面龐揚起一抹淡然淺笑,墨般的雙瞳多了些許喜色。
所謂瑞雪兆豐年,今年雪下得好,過了臘月後是開春,凍土融化得早,春雨綿綿匯成小河,滋潤了土地和稻種,抽了芽的稻子綠油油地,待到來年秋收便是黃澄澄的垂穗,讓百姓們能過個好年。
只是,她記得明年將發生一件不太好的事,不過此事與她無關,也就不用太在意,官場上的弊端年年有,只看上頭查不查,官場惡習一直存在著,難以革除。
父親曾經說過,朝廷的積習難改源自貪官污吏,太多當官者只求自身權勢和財富,枉顧百姓需求,此乃人的劣根性,若不下決心大刀闊斧的整頓,遲早有一天會腐蝕國之根本。
但是她是一名連自己都快保不住的閨閣女子,朝堂上的紛亂和她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眼前的當務之急是積累一筆足以安身立命的銀子,先把自己打點好再說,旁的她管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