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底一層焦黑已被她刷掉,她仍緊握鐵刷,持續刷洗,即使將炒菜鍋刮傷,也沒停手。
「準備好了?」一回到家,魏允能直接到廚房找人,卻見她背對著他,站在洗碗槽前低頭忙碌刷洗鍋子,於是開口問道。
一道聲音竄入,這才打斷方慧馨無意識反覆不斷刷洗的異常舉動,她這才驚見炒菜鍋被她刷得傷痕纍纍,而她右手極度酸麻。
他上前兩步,又道:「剛才郁雯打電話給我,說是你讓下屬恣意更動我的設計,能不能先談一下?」
二十分鐘前,他接到郭郁雯報告下午代他去視察的情形,他乍聽之下雖心有不快,卻不想只聽郭郁雯單方說詞,欲理性先聽妻子說明,再做處理。
方慧馨一聽到丈夫提起郭郁雯,想到今天飽受對方責罵無以反駁,原還想向丈夫傾吐一下委屈,不料丈夫一回來,便又要質問她工作上疏失,宛如跟郭郁雯一鼻孔出氣,要來對付她這個枕邊人似的,令她終於忍無可忍,霎時情緒如火山爆發。
她轉過身,神情惱怒,忿忿地道:「她怎麼跟你打小報告?對,全是我的錯,是我督導不周,新人出包,是我的責任!你要是覺得跟我公司合作,收取報酬太低廉,那就不用委曲求全,勉強配合。如果認為我是刻意更動你這個大設計師的設計,認為我對你不尊重而心生不滿,那你直接跟我說,不用透過你的得力助手,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魏允能不由得瞠眸駭住。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向來溫柔嫻淑、說話客客氣氣的方慧馨出現前所未有的憤怒情緒,她拔高音量宛如河東獅吼,教他一時難以應對眼前異常景象。
他濃眉輕蹙,不懂她為何突然變了個樣?且她的指責也非事實。
方慧馨以為他蹙眉是心生不悅,可此刻的她,已無理智顧慮他可能不高興,只想一古腦兒把堆滿心口的委屈怨怒全都傾洩。
她快速脫下圍裙,直接甩在地上,又怒道:「我不煮了!工作累得要命,替新人善後,又要被你公司的人謾罵,為什麼我還得負責替你的客戶準備晚餐、宵夜?你要是覺得郭郁雯手藝已經很不錯,以後接待客戶,你就去她家,讓她掌廚,反正她是你公司的人,招待客戶也是她的工作,跟我無關!」連珠炮似的抱怨完,她匆匆轉出廚房。
魏允能先是一陣錯愕,下一秒連忙尾隨她步出廚房,滿臉困惑地問:「怎麼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還故意針對郁雯?」
方慧馨停步,轉過身怒瞪著他,「對,我就是針對她,因為她只針對我!如果你覺得她工作能力強,是你不可缺少的左右手,又跟你志趣契合,她也樂意為你學烹飪,你當初為什麼不選她?」她氣怒又難過地質問。
為什麼她得一再承受郭郁雯的挑釁和惡言相向,丈夫卻完全置身事外,令她忍不住懷疑,對丈夫而言,自己跟郭郁雯在他心中孰重孰輕?
她之所以如此氣怒難過,不僅因為情敵傷害,更因看不清他對自己的情感。
「你在胡說什麼?我跟郁雯就只是工作夥伴,私下也不過是一般朋友交情。」
魏允能澄清,眉心皺褶不由得加深。
即使曾想引方慧馨吃醋,感受她對他的在乎,可她此刻顯得情緒失控的責問態度,令他不能苟同。
方慧馨匆匆走往臥房,拿起前一晚置在床頭櫃的一隻耳環,又折回客廳,險些與打算尾隨她到臥房的丈夫直接撞上。
站在走道上,她仰頭看向魏允能,拉起他的右手,把耳環放在他掌心。
魏允能低頭望著這只碎鑽耳飾,不明所以。
「這是郭郁雯留在你車上的耳環,她昨晚打電話請我替她找出來。」她冷冷地說道。
他黑眸微瞇,沉吟了下,這才意會她突地情緒爆發的緣由。
沒想到平時冷靜淡定的她,一吃起醋,竟是這般驚天動地!
他不免覺好笑,薄唇淡揚,溫言強調,「慧馨,你不會因為一隻耳環,就判定我外遇不忠吧?郁雯是搭過我的車,但就只是這樣而已,公司其它女同事、幾個男設計師也都曾搭過我的車,你如果在意……」
他本想向她保證,若她在意,以後他會一律推拒其它人搭便車,將副駕駿座只留給她一人,但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她搶白。
「我就是小家子氣的在意!你不高興我搭男同事的車回來,為什麼就能大刺刺讓女同事搭便車?拒絕跟我的同事去聚餐,明言對KTV沒興趣,卻樂意陪郭郁雯去參加她朋友的唱歌活動,還強調你跟她關係單純?」她再度忿忿表達內心的不滿與委屈。
魏允能不是粗線條的男人,不可能真不知郭郁雯對他有意思,若非他故意裝無知,為避免兩人工作上尷尬,就是有意坐享齊人之福。
此刻的她,不免因憤怒情緒,將一切想得負面不堪,愈說愈激動,愈口不擇言。
魏允能神情怔然,無比訝異她所爆發的一連串不滿怨怒,他完全不知道她在這段婚姻中受了這麼多委屈,也不曉得她對他有許多誤會。
方慧馨眼眶泛紅,心口揪痛,脫口說出氣話,「既然郭郁雯已經廚藝精進,你何不乾脆改娶她?」
說完,她見丈夫眉心攏成一座山,臉色無比難看。
她咬咬唇瓣,已無法將話收回。她失言的不僅最後一句話,她歇斯底里的怒聲叫囂以及滿腹牢騷怨言,已讓她溫柔賢妻的形象,瞬間崩毀。
她想,他一定是後悔了,後悔當初識人不清,娶錯對象。
魏允能聽著她一古腦兒宣洩內心積累的怨言,因自己疏失滿心愧疚,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而他對背著他一再對妻子出言不遜且歪曲事實的郭郁雯,更感到氣怒,對妻子有著無限抱歉。
就因她對他的感情抱持一抹疑慮,誤會他對她偶有的冷淡,無法道出內心不安,也不敢向他表達一些真實想法和感受,只能盡可能溫順接受,將壓力與負面情緒一再往心裡推擠,在他面前強裝獨立剛強,平靜淡定。
直到此刻,身心俱疲的她,才終於抑不住向他發洩滿腹心酸和委屈。
他心口一抽,自責之際,對她更是心疼不捨。
他開口想安慰,她卻以為他欲指責她無理取鬧與出言不遜。
此刻的她,無法承受他一句責罵的話,只能鴕鳥地逃開。
方慧馨轉身,匆匆轉進臥房,拿了件外套和錢包便急著要出門。
魏允能意圖攔她,她不理會,匆忙走往玄關,開門便離開。
才想追出去,他手機適時響起,客戶告知人已到樓下。
他猶豫了下,心想還是給妻子一段時間冷靜,稍晚再和她聯絡,兩人才能好好談談。
稍後,他與上樓的客戶在餐桌上邊喝啤酒邊談公事,配著餐桌上妻子準備的兩道下酒菜,他心緒不時分散,擔心妻子的狀況,幾度很想結束與對方談話,先去把妻子找回來。
約莫四十分鐘,他送走客戶,立時撥打電話給妻子。
電話雖然有通,但方慧馨沒接聽,他連撥了三次,她仍不接電話,他本打算先傳個簡訊道歉,便收到她的簡訊,幾個字告知她已搭高鐵回娘家。
見狀,魏允能深深歎口氣,心口沉重。
他想,明天早上先進公司處理一些事,再去台南把妻子接回來。
方慧馨衝動地離開住處,搭高鐵回台南,輾轉再搭出租車回鄉下娘家。
一路上,她難掩心痛難過,眼淚抑不住成串滾落,也不在意可能會被旁人瞧見。
沒想到,她婚姻才維持四個多月,竟就出現重大危機。
會不會因她這歇斯底里失常一鬧,魏允能就對她失望至極,結束兩人關係?
想到最壞局面,她又一次氣惱自己為何無法控制情緒,怎會說出那麼多不堪與怨怒的話?她不是這樣的人啊!
當她回到娘家已是深夜,怕吵到已入睡的母親,打算自己開門,這才發現她匆匆出門,沒帶娘家的鑰匙。
不得已,她只能按電鈴。
等了片刻,穿著睡衣的方母這才邊打哈欠,邊推開前門往院子外探看,納悶這時間誰會來按她家電鈴?
看見那站在三公尺外熟悉的身影,方母頓時張大眼,忙匆匆步出前院。
「慧馨!怎麼突然回來了?也沒先打通電話。」前幾日她才問過女兒清明連假是否跟女婿一起回來,女兒告知公司雖有放一天假,但這周未兩人都有工作要忙。
方慧馨想說什麼,才開口,頓覺聲音梗住,於是先進屋。
方纔外面視線昏暗,一進屋裡,方母這才驚覺女兒神情有異,一雙眼紅腫異常,令她直覺問題嚴重。
「你一個人回來?該不會……跟允能吵架?」方母不免擔心問道。
方慧馨抿抿唇,輕點個頭。
「怎麼會呢?發生什麼事?」方母這下更疑惑。女兒成熟溫順,女婿也是很體貼理性的男人,兩人又尚在新婚期間,怎會發生嚴重爭吵?還鬧到女兒得半夜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