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她的預想真準,居然估得分毫不差,知道他不要這個小生命,知道他說「不要」可以說得這麼順暢。
她可以改行去算命了。
千針萬針紮著她的每條神經線,痛死了,可她挺直肩,維護著可憐的驕傲,她忽略手腳在發抖,心臟在狂囂,她甚至……還能在臉上保持住淡淡的微笑。
「很好,很高興我們有了共識,這個孩子,我們的確要不起。」姚子夜低了低眉,再抬眼時,深吸氣說:「就這樣了,我會找個時間去動手術。」
轉身,她迅速離去。
「我陪你去!」杜岢易飛快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
「擔心什麼?我不會偷偷生下小孩,二十年後跳出來找你分家產的。」她再也忍不住,話裡帶上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放心你一個人面對這種事。」
「你能陪我進開刀房?能代替我躺在手術台上?對不起,這種事,我終究要一個人面對。」
甩開他,她大步走,她必須走得夠快,才不會讓眼淚飆下來,她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軟弱,是,她想要人家的疼愛關懷,但她絕不向他乞憐。
這一走,杜岢易失去她,整整九年。
第五章——被雷劈到般的重逢
「你知不知道九年有多麼漫長,有多麼難以等待?
你半點音訊都不留,讓我像無頭蒼蠅地四處衝撞,
你知不知道到處都找不到你,我有多心急?」
像無頭蒼蠅的他,說的話也像無頭蒼蠅,
一口氣撞痛了她的心,差一點點,撞壞她精心製作的虛偽面具。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川流不息的人群裡,兩個男女視線相對,像觸電般,他們都栘轉下開視線。
是他!她又怨又恨,卻又割捨不下的男人。
是她!他又想又念,日日夜夜眷戀的女人。
時間彷彿在他們之間凝結,杜岢易傻望她,一瞬不瞬,再也別不開眼。
他應該說幾句話的。
說……對不起?不,她從來都不要這三個字,那他該說什麼?不知道,乍見到子夜的威力太大,讓他的智力頓時短路,語言能力暫時喪失。
好吧,說不出話,那……總該做些什麼吧!做、做……對了,他應該把她藏起來,藏到子夜那個外國老公找不到的地方。
那麼,藏起來之後呢?
不知道,不管了,他抓起她的手,有點粗魯、有點野蠻,但他管不了這個,他只管在綁票子夜時,不會被人贓俱獲。
於是,他帶著她逃出機場。
姚子夜也被重逢這件事嚇到了,而且是嚴重驚嚇。
沒錯,她的確想回國,的確想找老同學辦一場同學會,的確想藉著同學會,再看看那個堵在她胸口的男人,看他沒有了她,是不是一樣過得好?看他和丫頭成了夫妻,是不是如預料中幸福美滿?
這趟台灣行,她是用來讓自己死心,不是用來製造驚奇的。
但她沒想到一進機場就碰見他,更沒想到,他就是把她的Pretty雜誌丟在地板的沒品男,最沒想到的是……他竟拉著她,逃命似地奔跑。
她想出聲喚他,可聲音背叛了她,就和眼睛一樣,只會怔怔地看著他,看他的眉、他的眼、他那張讓她想過千百逼、怎麼都忘不了的臉龐。
他們的奔跑速度飛快,就像那年和資優生的打賭般,小蝸牛奮力奔向金字塔頂端。可惜這些年,她坐辦公室的兩條腿缺乏鍛煉,再加上腳下的高跟鞋折磨人,跑不了幾步,她的速度轉慢。
杜岢易就像個小偷般,掉頭看看有沒有一個名為「姚子夜老公」的男人隨後追來。視線一百八十度掃瞄,很好,沒有!
他彎下腰,打橫抱起體力不足的女人,一路飛奔。
終於,他們坐進轎車裡,在發動車子同時,他小心翼翼地看看後方有沒有可疑人物,然後,從車座後方拿出棒球帽替她戴上,再脫下西裝外套,為她披上。
姚子夜看著他的動作……這時候發笑不合宜,但以一個替肉票易容的綁匪而言,他的動作笨拙到讓人想笑。
抿唇,她把笑意含進嘴裡,定下心,她告訴自己,二十八歲的姚子夜是成熟女人,她有成就、有能力,能主宰自己的感情知覺,她再不是那個一點點小事就會驚慌失措的小女生,再難的狀況,她都能應付自如。
她不說話,只是尚未對這場意外重逢想出漂亮得體的開場白。
但……外套傳來他的氣息,那是她曾經熟悉卻已然遙遠的味道,再度遇見,才曉得,它始終在記憶裡,不曾褪色。
掐住大腿,她用疼痛自我告誡,她回台灣,是為了將自己從過去中拯救出來,不是為了再度沉溺。
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裡傳來一陣咆哮,他理都不理,只撂下兩句,「丫頭,我很忙,自己搭計程車回去。」就把手機掛掉。
聽見「丫頭」兩字同時,姚子夜的心抽了抽。以為不再有感覺的,沒想到那個隱隱作痛還維持著相同頻率。
他們結婚了沒?話在嘴裡,沒出口,她低眉,想著如何主控接下來的場景。
一個小時後,他們對坐在他家客廳。
杜岢易搬出來了,很大的房子、很豪華的裝潢,尤其在這個地段裡,恐怕不是普通人住得起,想來這些年,他讓自己過得很不簡單。
姚子夜端起態度,自在而優雅,將慌亂鎖在心臟底處,多年職場生涯,讓她不管何時何地都能輕而易舉地掛上面具,用最大方合宜的態度面對每個突發狀況。
相形之下,杜岢易遜色多了,他在屋裡來回踱步,不斷看向她,一次、兩次、三次,他的無措、他的焦躁,一目瞭然。
過去一個小時並沒有幫到他多少忙,他還是找不到話說,依舊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突發狀況。
幸好手機響起,暫時解除他的尷尬。
「老汪,我臨時有事」這次的合約你和小青去簽,記住,只准成功不許失敗,合約簽好後,馬上送到我這裡來……不!不必送上來,放在警衛室,我去拿。」他突然想起,自己是新任綁架犯。
掛掉電話,看向子夜,他還是有數不清的話想對她說,卻不知道從哪裡開始。
姚子夜對他微笑,就像多年不見老友應該做的那樣。嘴微張,她企圖用「這幾年,你過得好嗎?」這種無害話題當開頭。
但是手機又響了。
杜岢易匆匆接起,這次的口氣比上一通更差。
「什麼?有本事你給我說辦不到試試看,這關係到全公司的年終獎金,不想趕上失業潮的話,最好把合約給我簽定……我就是知道老汪口才不行,才要你去啊,你不是一直想超越我,我給你機會,你還不去爭取……閉嘴,沒得討論了,十七億的合約和十萬的離職金,自己選一個。」
啪地,用力掛掉電話,他大步跨進廚房,想替她弄點東西,卻發現打開冰箱,只有礦泉水和啤酒。
子夜不能碰酒、他也不行,他們像兩顆磁石,碰到酒就會不由自主深受對方吸引,今夜,他必須擱置感情,必須留下理智,把話說清楚。
轉回客廳,他手裡拿著礦泉水,本來想要說:「對不起,家裡只有礦泉水。」可是,想到這句話是以「對不起」做開頭,憋住氣,嘴巴再度被強力膠黏住。
他把礦泉水放在她桌前,姚子夜大方地拿起水,打開,仰頭喝。
如果這是戰爭,她的從容和他的無措,已經注定了誰輸誰贏。
手機又來,杜岢易的口氣轉為兇惡。
「我要說幾次由你們全權作主,如果沒辦法的話,我明天就宣佈公司倒閉!」
他氣翻了,把手機關掉。
姚子夜被他的惡霸駭到。他變得嚴厲、不溫柔了。
那年,他總是揚著陽光笑臉對待每個人,不管喜不喜歡,他習慣溫柔大方送。看來光陰改變的不僅是姚子夜,也改變了杜岢易,在不知不覺間,他們不再是彼此記憶裡的人物。
鈐……這次響的不是手機,是他的家用電話。
呼!他快起肖,腦子已經夠亂了,那群員工還來找碴,他有砍人的衝動。
忿忿地接起電話,忿忿聽對方說話,聽不到兩句,他連番斥喝,不留時間讓對方插話。
「沒辦法嗎?好啊,大家手牽手喝西北風去,還有,從現在開始我請假,公司隨你們去玩,要擴張、要倒店,由你們決定,最重要的是,誰再打電話給我,我就卷款潛逃,讓你們連半毛離職金都拿不到!」
這次他不是掛電話而是摔電話,力氣之大,大得讓姚子夜瞠目結舌。
看見她的表情,他滿目歉然,撓撓頭,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原本不想用對不起當開場白的,最終,他還是說了對不起,不知道是他對不起她的事太多,還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壓根兒就是一句對不起。
「沒關係。」她也沒想到,自己會用「沒關係」來當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她沒打算原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