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璘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你沒誤會,我確實有意與你結交,所以才找來皇叔作陪,今兒個還打算設宴款待,可我這人就是說話不得體,你可別誤會我才好。」
「是啊,是啊,這永璘就是嘴拙,有時連皇上都會念他幾句,要他別將人得罪光了,所以你也別多想,他沒別的意思的。」瑞親王跟著打圓場。
此話才讓僵凝的氣氛緩了緩,葛爾沁臉色也不再難看。
「郡王今兒個就留下讓我款待吧,我會讓你盡興的。」永璘笑說。
葛爾沁眼光不由自主的瞄向他身後的女人。「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多謝郡王賞臉,那咱們移駕偏廳,我想美酒佳餚都已備妥——」永璘立即起身要走,後腰卻教人不著痕跡的拉扯了下,他訝然的轉身,就見身後的人兒朝他擠擠眉,又瞟了瑞親王一眼,這才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冷笑的朝瑞親王道:「皇叔,咱們一面走一面聊聊。你說那逃了五年的簡王待在天牢也一陣子了,皇阿瑪的發落下來了沒有?」
瑞親王瞧了瞧他身後,立刻就明白了。這丫頭在貝勒府多年,他當然清楚她的身世,也知道永璘是為她問的。
「多慶的罪行天怒人怨,皇上昨兒個就有諭令下來,今秋,斬立決!」
聞言,恭卉臉色瞬間刷白,急急轉身,不讓人瞧見她的震驚失態。
可她的模樣早落入永璘眼底,但他什麼表情也沒有,甚至還露出淺笑,托著客人的手肘往外走。
「皇叔、郡王,我這廚子做的菜可了得了,他是皇阿瑪特地賞給我的,能做出滿漢全席,就連去年皇太妃過府作客時,嘗了他的手藝,都讚不絕口的直嚷著要向皇阿瑪要人呢……」
第五章
「恭兒,你怎麼來了?我聽說府裡來了貴客,你不用指揮打點嗎?」老總管年紀大了,一臉病容的躺在床上,身子虛弱,見到她訝異全寫在臉上。
「貝勒爺讓府裡其他幾個女人出面了,他說我『身子不適』,不用上偏廳伺候。」恭卉鼻音重,眼睛紅腫。
這丫頭哭過了?「你不高興貝勒爺沒讓你上廳,而是讓其他女人伴在他身邊嗎?」怪了,他沒見過這丫頭吃醋,今兒個是怎麼了?
還有,貝勒爺也反常,竟讓他那幾個養在深閨不見人的女人露面見客,這是什麼目的?
恭卉一窒,而後迅速搖頭,黯然垂首。「才不是呢,我管那男人要帶誰上桌,我……阿瑪要被斬首了。」
「啊!簡王被找到了嗎?」他頗吃驚。
「找到了,而且已在牢裡關了一個月,可那男人昨晚才告訴我,他早知道卻瞞我那麼久,直到阿瑪下個月要被斬了才說,他真狠心!」說著,她怨懟的掉淚。
父女久別多年,連面都沒見上就傳出他即將被斬的惡耗,這要她怎能接受?!
「別哭,你阿瑪的罪早已確定,會有這下場你不也早就心裡有數嗎?」老總管安慰。
「我是心裡有數,可還是不捨,他是我親阿瑪啊,在額娘死後,他就是我惟一的親人了,聽到他要被處死,我怎能無動於衷?!」她傷心的哭著,當老總管是爺爺,什麼話都對他說。
「唉……」這丫頭就是心軟,尤其對親人更是無理由的維護。四年前她額娘因思念丈夫,在夜裡瞞著眾人落淚,卻因而哮喘發作而喪命時,也是她抱著她額娘冰冷的身子哭得肝腸寸斷,還拚命責怪是自個沒能照顧好她,要隨母親一道下黃泉去再盡孝道。
那時幸虧教貝勒爺給攔了,而且不知貝勒爺用了什麼法子,讓這丫頭在額娘死後還肯繼續留下,甚至在自個有心的調教下,開始學著打理貝勒府的一切,最後接手他總管的位子。
他明瞭這些年她由皇親格格變成一個比普通人還不如的貧困難民,到今日成了貝勒府的總管,這中間的心境轉折有多苦,而今,又得知自個千思萬想的阿瑪即將被處死、想來心情一定更加傷痛無措。
「老總管,你說我可以請貝勒爺幫忙嗎?讓他去求萬歲爺網開一面,萬歲爺疼他,說不定我阿瑪會有轉機……」
望著她希冀的眼神,他搖了頭。「你可以試試,但你瞭解貝勒爺的為人,他的性子不喜為人說情,更何況你阿瑪當年犯下的錯,可以說是天怒人怨,所以事發之後,才會無人肯對你們母女伸出援手,任你們流落街頭,在這樣的情況下,貝勒爺若出面相助,恐怕會吃力不討好,還會牽惹眾怒。」
她先是面露絕望,可下一刻,又立即振作起來。
她必須懷有希望,惟有如此,阿瑪才有活命的機會。
所以她要賭,賭自己在他心裡的份量,就算只是他較寵愛的玩物也無所謂,若是他肯為玩物付出一點心力,那她……無怨無悔。
因為,她真的,怕極失去了。
「我要見我阿瑪一面,請貝勒爺安排!」在永璘即將就寢前,恭卉闖了進門。
他正要脫下綠邊縫靴,望著她,臉上沒有詫色。在這府裡,也只有她敢這樣不顧忌的闖進他房裡。
但臉還是微拉了下來,向她招手。「既然來了,就服侍我更衣吧。」
儘管心急的想大叫,可恭卉還是忍住了,乖乖上前脫下他的靴子。「救不了我阿瑪,見他一面總成,您不會連這點忙都不肯幫吧?」
「見了面又如何,還不是無濟於事,只是讓你哭哭啼啼半天罷了。」他揮了揮馬蹄袖,敞開雙臂讓她解腰帶。
但這回她下手可不輕柔,因為氣惱。「哭也是我的事,我無論如何都要見阿瑪最後一面!」
他背過身,讓她卸下他的披領。「那就去啊。」
「你!」這傢伙真是可惡,明知以她的身份根本進不了宗人府的大牢,要見阿瑪一面根本不可能!「你當真不肯幫忙?!」她揚高了聲調問。
「這是求人的態度嗎?還是,這是一個總管對待王子的德行?」他冷瞧。
她憋紅了臉。「你刁鑽欺人!」
「欺人?」他哼。「沒幫一個奴才,就被冠上欺人的惡名了?」
她氣炸了,心裡又莫名泛苦。
終究,她還是賭輸了嗎?
永璘盯著她,嘴角徐徐揚起,恭卉瞧了,馬上自自怨自艾的情緒中抽離,重新武裝起自己。可惡,又落了他的坑!
「拜託。」隱住怒容,她低聲下氣的說。
他懶洋洋的再次敞開手臂,囂張的模樣教人氣得牙癢癢的,她勉強擠出笑,幫他褪去石青色的補褂,裡頭還有一件長衫。她小手伸上他的對襟,正欲解開繫帶,永璘不經意地瞥見她的手腕,似是想起了什麼,眸色漸漸轉深,變得很不高興。
「不用了,其他我自個來就成!」他倏地拉開她的手。
她愕然,一臉莫名其妙,瞧著他像在生悶氣似的,和衣坐上了床,不再看她。
「你真不願意幫忙?」無暇管他在生什麼氣,她趨前再求。
為了阿瑪,她說什麼也得求他答應安排她進大牢探監不可。
「嗯。」他輕慢的應著。
「嗯的意思是願意幫忙?」她厚著臉皮說。
「你說呢?」他笑得陰涼,半身斜倚在床柱旁。
這瘟神!她一咬牙,走到他跟前,跪下。
可永璘只是手緊了緊,之後便像沒瞧見,兀自整理著自己的內衫。
恭卉無奈的望著他。這男人就喜歡折磨她,她到底上輩子欠了他什麼,要這樣受他折騰?
「你要怎樣才肯幫我?」她歎聲問。
他這才抬眉望向她。「死心吧,這回我怎麼也不會幫你。」第一次,他這麼直接的給她答案。
「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他。」
「討厭?我阿瑪得罪過你嗎?!」她蹙眉想著。
「沒有。」他瞳眼微縮。
「那又是為何——」
「出去吧,我說過不會幫就是不會幫,別惹我心煩。」話到最後,不耐煩的擺手趕人。
沒想到他這麼絕,恭卉眼中立時蓄積起淚水。
可她不能就這樣放棄,阿瑪只有她可依靠了啊!
於是她當下跪地不肯起,就要逼他幫忙。
他見了,只是把手交叉於胸前,面無表情的望了她一會後,翻身上床,背對著她,打算來個視而不見、相應不理。
恭卉繼續跪著,非要他答應不可,兩人就這樣耗著,可永璘壓根不急,也不心疼,半晌後拍了手,立即有下人進來,對方瞧了一眼跪地的人兒,臉上訝異,可也不敢多問,只是吹熄房內的蠟燭便退了出去。
一室陷入黑暗,不到一刻,床上即傳來輕微的鼾聲,伴隨著細微的抽泣,這一夜,就這樣沉窒的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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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微光,一道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宗人府的大牢前。
她焦急的頻頻向裡張望,可就是苦無機會溜進去。
明知阿瑪就在裡頭受苦,她卻無法見到他,恭卉心情苦悶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