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那雙頑劣的小手探索著,像他身上有什麼寶藏似的,探遍了一圈之後才停下來,伏在他的胸膛上低喘著問﹕「你身上的這些傷痕,以前我問過你,你說是小時候摔倒留下的,其實,是作戰時候留的,對吧?」
鸞鏡尋覓到她的耳垂,吻了一下,「是。」
「為什麼你在大氏國叫「無名」?」她問出最讓她不解的謎題。
「因為,我從出生就不被允許有名字。」他的音色沉下,「我的母親是大氏從某國擄劫來的奴隸,國主看上了她,有了幾次寵幸,然後她懷了我。大氏的律法規定,奴隸的兒子世代為奴,不被賜名。」
九歌訝異地問﹕「即使你的父親是皇帝,也不可以嗎?」
「是的。」
她不由得義憤填膺起來,「豈有此理!難道你就該世代為奴?」
「這是律法,任何人撼動不得,即使國主很喜歡我,也不能改變國法。但是他也沒有讓我流落在外,把我留在宮中,和皇子們一起讀書練武。」
「那是應該的,你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肉!但就是這樣又如何?你依然無名。」
她忍不住叫了出來,鸞鏡急忙用手摀住她的唇。
「你想讓外面的人都聽到嗎?」他小聲的說,「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只說眼前。明日我必須去和鷹翼會合。宋孟德知道該怎麼做嗎?」
「他知道,我也並非沒有安排,就這樣冒冒失失地前來。」
「你做了什麼?」
「我威脅了個人,讓他幫我,如果他幫了我,我會許給他讓他夢寐以求的渴望。」
九歌的神秘兮兮讓鸞鏡很是好奇。他懷中的這個女人,在這幾個月裡的成長超出了他的想像。
「你猜得出那個人是誰嗎?」她洋洋得意地問。
沉默半晌,他緩緩道出一個名字,「南昭英。」
這回換她詫異地低呼,「怎麼什麼都瞞不過你?」
他無聲地一笑,「這並不難,因為朝中人都是你的臣子,不需要你威脅就會為你賣命,只有南昭英這個外國王子,才需要你使手段。」
他腦中忽地靈光一閃,想起了南昭英曾經告訴過他,甚至親自展示給他看過的「能力」,九歌這回找了南昭英,若能善加利用,或許他會變成一支奇兵也說不定。
「我要他說動南黎國主,為我鳳朝出兵增援一萬。那麼你知道我許給他的好處是什麼嗎?」
「雲初濃。」
九歌笑著歎息,「我就是瞞不過你。」
「因為是你,所以我才能猜得出來。」
「嗯?什麼意思?」她挑起眉。
鸞鏡摩掌著她的唇辦,然後覆蓋上去,將所有的呢喃吞沒——
一會,他退開後,微喘著氣道﹕「因為從你十四歲起,我全部的心思就都在你身上了。」
十四歲時,她那樣不拘禮儀地跑到他面前,圍著他打轉,然後滿是頑皮與好奇地對他笑著說﹕「你看來年紀不老,也能做我的皇叔?」
自那一刻起,他的眼睛裡,除了這張清澈又驕傲的美麗笑臉,就再沒有容納過別的風景。
是緣分吧?只有緣分,才可以將相隔千里,身份如此差異的兩人拉在一起。
明的,他是她皇叔,他們的親緣關係不會允許他們走在一起。
暗地裡,他是敵國臣子,他們世代為敵,還有殺兄之仇無法化解。
無論怎樣,這該都是孽緣,而不是美滿姻緣。
只是,人心的陷落豈能用緣分的類別劃分?當他用盡心機將她捧上女皇寶座時,他也清楚,自己的生死亦已交到她的手上。
她要他,他活,她不要他,他死。
「我要的是你這個人,即使你不是鸞鏡,你依然是你,而我,不能沒有你。」
當這句話從她口中吐露時,他被命運判定,可以為了這個女人活下去。
活著,為了見證她的光彩與榮耀。
活著,為了拱手河山時她燦然的一笑。
即便雙目已盲,心眼依然能看到。
鷹翼在鄧城的確受阻,他沒想到吳遷會這麼頑強抵抗,即使他用上一半兵力,鄧城依然固若金湯,尤其在他帶軍去找鸞鏡之後,吳遷的偷襲讓他的後方軍隊損失慘重。
清晨,他在大營中制定一次大規模的攻城計劃時,鸞鏡帶著人馬也撤回來了。
鷹翼看著他,幽幽笑道﹕「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乖乖回來。」
「現在形勢如何?」鸞鏡沒有與他寒暄,第一句話便直切主題。
「吳遷讓我們損失了三、四千人馬,這個混蛋!」他咬牙切齒地咒罵。
「我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宋孟德昨夜送信過來,說願意投誠。」
「真的?」鷹翼聞言雖然有些驚喜,但向來多疑的他還是保有理智。「他知道他們女皇在我們的手中還敢投降?不怕被鳳朝的人罵成千古罪人?」
「宋孟德算盤打得很精,他說他雖然投降,卻不會公開,只是在我們軍隊要穿過瘍陽關時,他會打開城門,故意放兩聲炮。若是你能攻下鳳朝皇城,他會立刻率軍為你護駕。」
鷹翼皺起眉,「若是我攻不下皇城呢?這老小子帶著大軍就在我的身後,豈不是要暗算我?」
「所以我讓他交出虎符。」鸞鏡一笑,「當日在朝中,為了虎符之事他不惜造反,但現在虎符就是控制他們這些地方將領最好的辦法,沒有了虎符,他不能私自調兵,否則就是叛國。」
「那,虎符呢?」
鸞鏡手舉起,一枚用黃銅打造的虎頭調兵符就在他掌中。「這虎符一分為三,三者合一時才可以調動千人以上的兵力。其中一枚在地方將領手中,一枚在兵宮,還有一枚在皇宮的御書房內。」
鷹翼雙眼一亮,伸手拿過那枚虎符把玩。「這鬼點子是誰想的?還真是妙!回到大氏之後,我也要勸父皇這樣改一改。」
「那麼現在你想怎樣做?」
他的眼珠轉了轉,嘿嘿一笑,「很簡單,既然你和宋孟德已經說好,那麼你先帶著人走,鳳朝應該還有不少人不知道你被貶了王爺的身份,你做先鋒可以迷惑他們。而九歌,我留著她壓陣在後。」
鸞鏡遲疑片刻,「你是想用九歌做人質來要脅我嗎?」
「你是聰明人。」鷹翼拍拍他的肩膀,「不錯,與其說用九歌來要脅鳳朝,不如說要脅你,你要是想讓她好好地活著,就要在這一戰上好好表現,才有可能保得住她的性命。」
「你留了一個很大的麻煩在自己的手上,鷹翼。」鏡居然從容地笑了,「九歌在你手上,你就是眾矢之的,如果被吳遷知道,他會傾巢而出和你拚命的。」
「那好啊,我很久沒有和人玩命了,正想活動活動筋骨。」
鷹翼盯著他的笑臉,心中雖然覺得不舒服,卻也說不出到底哪裡讓他覺得不對勁。
但他還是語重心長的半討人情、半威脅,「無名,自小你我一起長大,感情不錯,太子害你的時候,我可是很努力地派人到處找你。這一次,也是我把你接回大氏國的,所以你別嫌我囉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件事——你應該清楚,對我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和事,我看都不屑看一眼,而背叛我的人,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鸞鏡微微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
鷹翼的話外之音他豈會聽不出來?和鷹翼相處二十幾年,其為人他當然十分清楚,若他沒有了利用價值,或者敢背叛他,鷹翼會親手殺了他。
世人活在世上,大多數交往的朋友都是因為彼此之間可以互相利用而已,就像當年的長空利用他為自己掙得軍功,就像鳳星桐利用他想登上王位,就像如今的鷹翼,雖然深入險地救他回國,說到底也是因為他有利可圖。
世上,唯一對他毫無利用之心的人只有一個——九歌。
因此為了她,他也可以犧牲一切。
他再問道﹕「要我何時出發?」
「即刻。」鷹翼思索後道﹕「我但願你我能在鳳朝皇宮裡會合,到時候,若你還要九歌這個女人,而她也不和你計較滅國之恨的話,我可以放你們兩個去雙宿雙飛。
鸞鏡笑笑伸出手,「多謝。」
鷹翼和他兩手一擊,清脆的擊掌之聲在空中迴盪,可鸞鏡心中卻暗自冷笑。他知道鷹翼的許諾是個一輩子也不可能觸碰的美夢,若他真的能滅得鳳朝,他和九歌,只能共死,不可能同生。
所以,該是他反擊的時候了!
九歌輕輕摸著掛在頸上的石頭,這是昨夜她從鸞鏡的脖子上取下的。她找到了他,就不會再放手,而這塊石頭她也要一併收回。
鸞鏡說﹕「這石頭破了,我再給你找一塊吧,磕破的稜角很容易扎傷你。」
她卻搖頭,「不,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我說過我會戴到死,以後我再也不把它拿下來了。若是石頭紮到我,每疼一次,便是提醒我當初對你有多殘忍,提醒我應該珍惜眼前。」
其實,那破碎的稜角已經有點圓潤,不該是最初摔碎的樣子,想來,是有一雙修長的手,時時地在石頭上摩掌,漸漸地磨平了這處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