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以為然的哼笑,「說得輕巧,你身為鳳朝王爺,現在卻在敵軍陣營,你到底代表的是誰?」
鸞鏡苦笑,「將軍還不知道嗎?鳳朝之中已沒有鸞鏡王爺這個人了。」
副將在旁提醒宋孟德,「將軍,可不能聽他在這裡胡言亂語,他一會兒是鳳朝人,一會兒是大氏國人,他的話絕對不能相信。」
看著眼前鸞鏡王爺黯然的模樣,再回想起女皇的態度,他心知這其中必有他不瞭解的蹊蹺,而這部分恐怕不是他介入得了的。
雙眉一沉,宋孟德道﹕「跟我到內室來。」他不想讓兩人的對話被所有人都聽到。
等他走到內室之中,回頭看時,鸞鏡慢慢的被他的人攙扶到門口。
宋孟德心生疑惑。看他的腳並沒有受傷的樣子,為什麼他走路還要人攙扶?
「你……」他忽然發現了癥結所在。「你的眼睛怎麼了?」
鸞鏡幽幽一笑,「如將軍猜測,看不見了。」
「為什麼?」連宋孟德都忍不住為之惋惜。他記得他那顧盼生輝的眼神,雖然他一直對這個人高度戒備,卻也不禁敬服其風采。
鳳朝的鸞鏡王爺也好,大氏國的影子將軍也罷,他都是個頂尖人物,如今失去了雙眼,如同雄鷹失去雙翼、猛虎失去利爪,光彩頓失,風華不再。
他猶豫了很久,才緩緩說道﹕「陛下……很惦念你。」
鸞鏡聞言全身微顫,面色有些蒼白,但依舊笑著,「是嗎?請代我向陛下致意……哦不,不用提起我了,在陛下心中,我應該已經是個死人,就讓她這麼認定吧。若是如此,她應該會安心了。」
宋孟德皺緊眉頭,不能理解他話中的意思,只是心中覺得他說的並不對。臨出兵宮前,女皇那急切懇求讓他幫忙尋找鸞鏡王爺消息的眼神,是他怎麼都不能忘記的。
他相信,女皇那樣熱烈期待的消息,絕不是鸞鏡王爺的死訊。不過,是否要通知女皇,稍候再來傷腦筋吧,現在重要的是,眼前的男人到底要說什麼?
宋孟德和鸞鏡談了許久,才一起走出內室,並一改之前的態度,親自送鸞鏡出將軍府,此舉可是讓一群副將們很是不解。
之後,副將們找上他打聽情形,宋孟德只是笑笑,「放心吧,各位,這一戰很快就能結束,我們快要可以向女皇報喜了。」
就像是在響應他的這句話似的,忽然有人來稟報——
「將軍!陛下親自到瘍陽關來了。」
「什麼?」所有人都大驚失色的簇擁著來到將軍府門前,果然見女皇正從一輛馬車上緩步走下,揚起臉,對著他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陛下,您怎麼……這樣冒險? 」宋孟德又是吃驚又是擔心,不禁埋怨起來,「這裡可是戰場啊。」
「這已不是朕第一次上戰場。」九歌笑道﹕「比這裡更危險的地方朕都去過了,所以將軍不用擔心。再說,你們在前線浴血奮戰,讓朕在後方坐享其成,這可不是朕的脾氣。」
宋孟德恍然間覺得,這真的有點像夢。鸞鏡王爺剛剛離開,女皇就來了,彷彿命運跟他們開了個大玩笑。
他迎到九歌面前,脫口而出,「陛下,鸞鏡……剛剛離開。」
她一怔,瞬間有點懵了,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宋孟德說得更清楚些,「鸞鏡王爺,剛剛從微臣這裡離開。」
九歌全身顫抖,熱血像是一下子衝入太陽穴,心跳加劇得好似會立刻從胸腔中蹦跳出來,她一把抓住宋將軍的手臂,幾乎語無倫次的急問﹕「在哪兒?他在哪兒?」
「他離開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她一聽反身就要追出去,宋孟德連忙阻攔,「陛下可知道他現在是什麼人?」
「什麼人?」她的腦袋已經不會思考了,她不管鸞鏡現在是誰,只要知道他還活著的消息,就讓她驚喜得近乎瘋狂了。
他沉聲說﹕「陛下,他現在是大氏國人,剛剛代表大氏國來找微臣談判。他的確就是那個影子將軍無名。」
「朕不管他是誰!朕要找到他!見到他!立刻!現在!」
九歌推開他,一下子跳上馬車,奪過車伕手中的馬鞭,親自駕車追趕。
宋孟德生怕她出意外,急忙叫人牽來兩匹馬,硬拉下她改車為馬,兩人一起照鸞鏡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這是九歌第二次瘋狂的追逐,這一次距離鸞鏡是如此的近,近到她覺得自己的鼻翼前已經感受到了鸞鏡的呼吸。
終於,在追出瘍陽關的城門時,她看到兩匹馬在遙遠的前方。即使看不清馬背上的人,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她依然控制不住地放聲大喊出,那個讓她心痛糾結的名字。
「鏡——」
山谷之中的鸞鏡陡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整個人愣住了。
九歌……好像九歌呀,這又該是他的幻覺吧?
然而身側護衛的話卻證實了這並不是幻覺。「將軍,後面有人追來了,好像是那個宋將軍,哦,還有個女的。」
女的?不,這不可能,九歌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但是,知她如他,該想到九歌做事最喜歡出其不意,冒險的勇氣從來不是她所缺乏的。可,她追過來要做什麼呢?確定他還活著?
「走。」他無法回頭,不僅僅是因為他已無法看到她的面容,而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狠狠地抽鞭在馬身上,原本走得並不快的馬兒急速奔跑起來。山谷之中,他如風如電一樣的飛馳,彷彿要衝出眼前這片黑暗。只是無論跑得多快,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九歌眼睜睜地看著鸞鏡的身影漸行漸遠,她不顧一切地想追上去,但是被宋孟德死死攔住。
「陛下,不能再走了,再走會進入敵人的勢力範圍,請陛下回城。」
回城?她怎麼能現在回去?她從皇城來到這裡,為的就是尋找他,如今他就在她的眼前,她怎麼就這樣半途而廢?!
他還活著!她要找到他!要和他說……和他說……說她愛他,這份愛已經滲入她的靈魂,和她的呼吸一樣,與她同生同存。
所以,她怎麼能讓鸞鏡再度從她的眼前消失?回到他那個冰冷的世界裡?
鏡——我一定會找回你的!一定!
她揮去眼眶浮現的淚霧,想努力看清,然而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終至消失在路的盡頭。
鸞鏡回到軍營的時候,耳畔依然迴盪著九歌的聲音,那撕心裂肺般的呼喚,讓他本已麻木得不知道痛為何感的心,又開始抽搐起來。
九歌真的還惦記著他嗎?是後悔當初賜鳩酒給他,想當面道歉?她的呼喚,似乎不是出於恨……
他有點出神,這時聽到鷹翼的聲音,「我們的影子將軍終於回來了。」
鷹翼?!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鸞鏡循聲抬起頭,「你怎麼來了?吳遷被你拿下了嗎?」
「當然沒有。你說的,對付這種人不能力敵,只能智取。」鷹翼的聲音靠近,「所以我留下了一萬人馬和他周旋,然後來和你會合。怎麼?你好像很吃驚?不對,是很失望。」
他扯動一下唇角,「怎麼會?!你這個計策不錯,只要能騙過吳遷,不要讓他和宋孟德聯手,把我們當做包子餡兒一樣圍起來就好了。」嘴上雖然不動聲色地應付著,但是他的心卻在下沉。
他知道鷹翼已經開始不相信自己了,放棄他為他制定的作戰計劃,單獨行動,追擊而來,顯然是對他不放心。
然而現在當務之急,是不能讓他知道九歌來到這邊的消息。
「你剛才去哪兒了?」鷹翼的聲音充滿壓力地壓到他面前。「我聽說你就帶了一個人去瘍陽關?該不會是去觀察宋孟德的戰備狀況吧?」
「不,我去見宋孟德本人。」他坦言相告。
「哦?」鷹翼挑起眉,「去見他做什麼?」
「勸他識時務一點,早點投降。」他謊說得面不改色。
不過鷹翼卻不怎麼信他的話,冷笑道﹕「這隻老狐狸會聽你的?」
「當然不會,但是他最近被九歌羞辱,大損面子,對於朝政又早有不滿,這個時候正是說動他倒戈的大好時機。」
鷹翼哼了聲,「那你可是帶著他的降書回來的?」
「他說要好好想想,不會這麼快就作決定,畢竟叛國的罪名不是常人敢背的。」
他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無名!你還想唬弄我到什麼時候?我看是你想背叛大氏國吧?從大氏出征到現在,一路上你提的作戰計劃七扭八拐,明著幫我,暗地裡卻向著鳳朝,剛才你去見宋孟德,到底是勸降,還是你要投降?」
「看來你不信我。」鸞鏡一臉受傷樣,「既然如此,那你立刻把我撤換掉,趕我回國。」
「我不會讓你置身事外的,那豈不是遂了你的心願?」鷹翼冷笑。「不過,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我暫時不會對你怎樣,只是別讓我抓住你叛國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