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轉身,在眾多侍衛的簇擁保護之下,疾步返回鳳棲殿。
鸞鏡的心一沉,有種清冷的感覺,刺痛了他的臉頰。
用手一摸,竟是一片結成冰凌的雪花。
不知不覺中,冬天已悄然而至了嗎……
今年鳳朝的冬天提早降臨了。
九歌沒有在第二天的朝堂上等到鸞鏡,事實上不只這一天,此後接連十幾日,她都沒有見到他。派人去清心苑詢問,得到的回答是——鸞鏡王爺生病,不能上朝。
所有朝政如山一般全壓在九歌頭上,她這才意識到,沒有了鸞鏡,她這個女皇將會當得多麼辛苦。
起初幾日,她心中惱怒,甚至有些怨恨,不知道鸞鏡是不是藉此逃避對她的解釋,抑或是故意向她施壓。但是再過幾日,所有的憤憊都化做焦慮,擔憂起他是不是真的病了?如果他病得很重,那她該怎麼辦?沒有鸞鏡,以後她還能依靠誰?
她一再派太醫去清心苑問診,卻都被檔在門外,只說王爺想靜養,不想被打擾。
九歌不禁又生氣了。她的一番好意他一定要這樣拒絕嗎?是不是他算準沒了他,她這個女皇就真的會一無是處、手足無措了?
兩人陷入冷戰,她不再過問他的身體,而六宮的大小事,讓她不分晝夜地忙得昏天暗地,只為向鸞鏡證明——她,可以做一個稱職獨立的女皇。
啪!這日,九歌將一疊厚厚冊子摔到大殿的青石板上,冷冷地對戶宮主簿說﹕「你們以為朕年幼,就無知可欺嗎?去年全國糧產三百萬石已經是極限,今年怎麼會變成五百萬石?還寫這樣一堆阿談奉承的話給朕看,以為朕是昏君嗎? 」
「滾下去!限明日交出實數,朕不怕少,最恨謊言欺騙!」
在台階下的,除了戶宮等人之外,還有另外幾宮的官員,全都戰戰兢兢地聆聽九歌的斥責。
她一眼掃將過去,冷笑連連,「共事了幾日,朕的脾氣看來你們還是沒摸清楚。沒錯,朕以前當公主時,沒有管過朝務,但是你們心中那點小算盤別以為朕不知道,兵宮要聲勢,戶宮要錢財,吏宮要權法,禮宮要體面……你們一個個都想從別人身上多撈些油水,卻一點都不想看該怎樣把自己的那點事情弄好。」
「朕給你們七天時間。七天之後,朕要挨個兒查帳,還要派人去民間詢問民意,看你們到底是好官壞官。」
滿殿的大臣轉瞬間走得乾乾淨淨。九歌側身端起一杯茶,茶水已經冷了她也不管,胡亂喝了幾大口,終於把心中的怒火暫時平復了些。
習慣性的,每次處理完朝務,她都要看一眼鸞鏡向來佇立的位置。以前只要她做完一項決斷,就會去看他的眼神,只要他眼中有笑意,就說明她做對了,如果他皺了眉,就表示她做錯了。
但如今看去……那裡連一縷清風都不再有了,空蕩寂靜。
「鏡……」她幽幽歎著。他們到底還要分離多久?那一夜是不是她錯了?她不該用那樣嚴厲的口吻對他說話,不該用那樣質疑的眼神看待他。
或許,他並不是故意放走那名刺客,他只是要放走一外釣餌,好找出真正的幕後主使?
或者,他另有其他她想不透的安排,她當時應該聽他解釋,而不是那麼勿忙地就離開。
都怪她,因為心有動搖,一旦有個風聲鶴淚,就作出錯誤的判斷。
她怎麼可以不信任他呢?這個和她相依相偎的男人,始終堅定地站在她的身側,將她推向女皇的寶座卻隱身於幕後的男人;她唯一用盡心血,全力去愛著的男人……她怎麼可以不信任他?
疲倦地坐在寶座上,她默默地思忖了很久,忽然大聲吩咐,「來人,備車。」
「陛下要出宮嗎?」近身太監問道。
「嗯,朕要去清心苑。」她抓起搭在寶座上的雪狐披風披上。
「陛下,請留步。」清幽的嗓音在大殿內悠悠迴響。
九歌擎起眉,低下眼注視著剛走入的一道窈窕身影,冷冷道﹕「太子妃啊,有事要見朕需命人通傳,朕很忙,無暇陪你聊天。」
「陛下,我是有正事要和您說。」雲初濃嘴角卻掛著一抹刺眼的微笑。「這件事,我相信陛下會有興趣聽的。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否敢聽嗎?」
「朕有什麼不敢聽的?」九歌挑起眉,微揚起下巴,「不過朕要警告你,不要又編造一些毫無根據的謊言,惡意中傷什麼人。」
「毫無根據的事情,我不會講給陛下聽的。」她接著對殿外招手道﹕「進來吧。」
這時由殿外走進一男一女兩位老人,並排跪倒在九歌面前。
她狐疑地看著他們,不明白雲初濃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雲初濃先指著那名老婦道﹕「這位王嬤嬤待在宮內多年,陛下應該認得。」
九歌看了她一眼,「認得又如何?」
「她旁邊的這位,陛下大概是不會認得的,因為當年他出皇城的時候,陛下還沒有出生。」
她的話讓九歌皺緊眉頭,「你到底想說什麼?不要故弄玄虛。」
雲初濃對那老者說﹕「你自己和陛下說,你是誰。」
那老者再伏低身子,戰戰兢兢的享告,「陛下,老奴是靖錦王爺的家人,服侍靖錦王爺四十餘年。」
九歌有點吃驚,又隱隱明白了雲初濃的意思。她冷笑地看著她,「你從哪裡找來這麼個老頭來哄騙我?!這回又想說鸞鏡什麼了?」
雲初濃笑著回答,「您倒是聽他說下去啊。」
那老奴繼續說道﹕「當年老王爺帶夫人和老奴幾人到了長月島,後來夫人生下小王爺。二十年後,老王爺和夫人相繼病逝,老奴就一直服侍著小王爺。四年前,太上皇開恩,下旨接小王爺入宮,沒想到……」說到這裡,他有些欲言又止了。
九歌追問﹕「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小王爺因為自幼體弱,不堪長途跋涉,在半路上一病不起,中途……過世了。」
龍袖怒拂,將茶杯碰摔倒地,她氣憤的反駁,「你胡說!」
「老奴不敢胡說。當年老奴體弱,派小兒伺候小王爺回皇城,小王爺的靈樞也是老奴兒子親自去置辦的,他親自護送小王爺的靈樞回長月島,是老奴親手將小王爺安葬在老王爺的墓穴旁。」
陡然,一道身影衝下台階,那名老奴感到脖領一緊,九歌的手顫抖地揪住他衣領,將他拉起,那聲音又是震怒又是憤恨,與其形容她眼中是怒火,不如說是刀,是血——
「你胡說!你每個字都是在胡說!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
雲初濃淡淡開口,「陛下,這位老人家和王嬤嬤是同鄉,王嬤嬤可以為他的人品作證。」
九歌連連冷笑著,「他們都是你找來的人,當然你想讓他們說什麼,他們就會說什麼。」
老奴哆哆嗦嗦地說﹕「陛下、陛下若是不信,老奴還有一個證據。」
「什麼?」她死死盯著他。
「當年,小王爺出世時,按鳳朝皇室規矩,必須上報朝廷。是老奴親自撰寫奏報送到皇城,交由後宮保管。老奴寫了小王爺的出生時辰,還有小王爺胸前的胎記。」
「胎記?」她一愣。
「對,一塊有點像字的胎記,老王爺說,那個字看起來好像個「歸」字,還感慨了良久。」
九歌鬆開手,踉蹌著倒退幾步,心底不斷冒出陣陣冷意。
胎記?有嗎?她沒印象,是真的沒有還是她沒注意?
她回想著,兩人纏綿之時,都將彼此的身體看了個遍,她記憶裡,除了在他身上看到一些細碎的傷痕之外,不曾看過任何的胎記……
她開始茫然、惶恐。沒有胎記這說明什麼?難道他真的是假的?不,這些人是雲初濃找來的,他們才是騙子!騙子——
雲初濃看出她的掙扎和打擊,又淡淡地說﹕「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他的身份是假,只是,要陛下配合我。我知道陛下心中一意想維護他,除了他的話,別人的話一概不聽,那麼,我也可以讓陛下聽到他親口說出實話。」
九歌緩緩抬起眼,瞪著面前這個貌似仙子,心腸卻如羅剎般可怕的女人。
聲音,一字一字從她身體內的另一個世界裡飄出,「你,想怎麼做?」
第11章
鸞鏡接到雲初濃的一張密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千般錯,萬般恨,盼能一見,此見即永訣。
他遲疑了很久。錯與恨,指的是她還是他?一見即永訣,這永訣是生離還是死別?
他本可以拒絕,但他還是去了。
太子宮裡,所有奴僕不知道被遣到了哪裡,四周冷冷清清的,引路的媲女將他一直領到一扇門前,恭恭敬敬地說﹕「王爺,太子妃在裡面等您。」
這是很小的一間屋子,佈置清雅,看得出來是雲初濃的私寢。
鸞鏡走進去,雲初濃就坐在床邊,垂著頭,像是看著床上的繡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