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雲不禁尷尬地笑了笑,這小多子公公,果然不是好打發的啊!
「呃……是這樣的,公主傷心過甚,不過經我們勸解,她好不容易睡下了,如果現在吵醒她,怕不知要安撫到何時呢!」
「噢……」小多子狐疑地看著秋雲身後的關雎宮,再看了一眼秋雲,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果有內情,總覺得秋雲的表情似乎透露著一絲絲說不上來的不自然。
「既然公主已經睡下了,那小多子就不便打擾,我回去以後也會這般稟告皇上的。」
「多謝公公了。」送走了小多子,秋雲這才落下心底大石,但看到手裡沉甸甸的楠木盒子,心情不禁又沉重了起來。
皇家裡的天倫,可不是一般平凡父母教訓孩子,打完了再攬過來叫聲心肝寶貝就能當作沒發生過,這還關乎著當事人的體面,要不是霜妃早亡,公主又沒後台可靠,不然今兒打了臉,就等於削了勢力一樣,哪是送膏藥就可輕易了事的?
公主什麼都沒有,她唯一能縱情暢所欲言的對象,只有一個,而且也是唯一的一個了……
「闕大人……」秋雲不由自主想起了闕懷安,然後,輕輕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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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芳料想的果然沒錯,曙公主除了闕府,不會有第二個地方可去。
當闕懷安莫名其妙半夜被家丁叫起來,進而發現來人竟是公主時,那份吃驚更是不言而喻。
「公主?!」
院外,冷夜長風,身著單薄的曙公主孤身一人,形單影隻地站在那裡,闕懷安見狀,想都沒想,立即將身上的披風給抓了不來,衝出去搭在曙公主瘦削的肩上。
「您怎麼來了?」闕懷安的驚訝下止於此,當他發現與曙公主須臾不離的小跟班玉環居然也不見人影時,更是詫異。
「我可以進去吧?」曙公主顧左右而言他,索性自己走了進去。
闕懷安見狀心知下妙,連忙跟在她身後追入廳堂裡。
「公主!」確實是心急,讓他的口氣嚴厲了起來,然而曙公主卻不言不語,似乎刻意要讓他得不到答案。
「玉環呢?難道真沒人陪你?!」闕懷安這會兒已經顧不得什麼上尊下卑,只求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只是相較於他的急切,曙公主依舊不予言語回應,只是慢慢地回轉過身子,闕懷安一看之下,竟是傻了!
大廳上,曙公主與他四目相對,幽暗的燭火在她白皙的臉頰上陰晴不明地跳動著,闕懷安清楚的看見一個清晰又鮮明的掌印,硬生生地浮在公主玉白似雪的臉容上,是那麼的觸目驚心、那麼的……讓他心疼……
「我一個人來的。」不待他從驚訝中恢復過來,曙公主忽然投入他的懷抱之中,雙手緊緊地環抱著他的腰,兩行熱淚終於從眼眶中凍解,消融地滑下。
「公主……」闕懷安完全呆了,這一切都太突如其來,只是他沒想到,事情還能更複雜。
「少爺……」
一個蒼老的聲音自外頭傳來,闕懷安與曙根本沒有心理準備,那人就這麼撞了進來,睡眼惺忪卻千真萬確地目睹了這一幕。
「老丁方才聽您在外頭叫啊喊的,就忍不住起來看看了,您這是……」老丁揉著眼睛說道,驚愕地發現闕懷安身邊站的人,竟是在幽夜綵燈祭裡曾經見過的姑娘,而且這姑娘還半點不知羞地將手環在少爺的身上……
這這這……這不是倒貼是什麼?!
饒是之前曙公主曾對他噓寒問暖、處處陪小心,但老丁畢竟是老人家,性格固執頑拗,對男女大防更是注重得緊,見到曙公主如此主動,心中不禁生了反感。
「這是怎麼回事?」
想也知道老丁意欲何指,闕懷安一時尷尬,只覺得怎麼解釋都不對,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公主,有什麼話,坐不來好好說。」他含蓄地暗示曙公主鬆手。
曙公主仰首,默然地凝視他一眼,又看了看老丁。
「公主……」闕懷安語氣放得更軟了,曙公主再次看了他一眼,最後低下頭,慢慢地鬆開了雙手。
闕懷安正要請老丁迴避時,老丁卻等不及他說話,率先開了口。
「少爺,老丁聽您口口聲聲公主公主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位姑娘……難道她是……」
闕懷安登時醒過神來,暗暗喊了聲糟,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該知道的總會讓人知道,他也只能默認了。
老丁見到少主子無言的表態,心下雪亮了三分,又見曙公主楚楚可憐,一副全權仰賴少主子的神情,不知怎地,血氣忽然上湧,再也管不住自己了!
「少爺!她不行!」
此話甫出,眾人盡皆一怔。
「她不行!」老丁的聲音此刻聽來如此決斷又雄厚,下容人拒絕也下容人思慮。「她是皇家的公主,是誅我闕家上下一百三十餘口的元兇!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只有她!絕對不行!」
一句擲地有聲的吶喊自老丁的心中暴喊而出,八年來的積怨、八年來的血淚, 一瞬間又鮮活了起來,腥臭的血味似乎又重新飄散到每個人的鼻尖,讓人心緒糾結、震懾心碎。
第六章
「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只有她!絕對不行!」
老丁那蒼老的聲音猶如裂帛一般,清楚而響亮,在寂靜的黑夜裡聽來份外令人心驚,除了他自己之外,在場的另外兩個人俱被他的話所震撼,渾身僵硬如屍。
「丁伯,你知道你面對的人是誰嗎?怎可如此出言不遜!」闕懷安急忙想阻止老丁說話,他雖然相信曙公主不會把今晚的事說出去,然而老丁的行為依然是大逆不道啊!
「少爺啊少爺,您將老丁當成什麼人了?八年前,老丁看著闕家人一個個死於非命,自個兒也等於在地獄裡走了一遭,事到如今,難道我還怕死嗎?我怕的,只有少爺是非不分、一意孤行啊!」
「丁伯,公主是公主,皇上是皇上,皇上所做的事跟公主無關,公主是無辜的!」
丁伯聞言,笑得更是悵涼。
「哈哈哈……您說什麼?少爺,老丁沒聽錯吧?公主無辜,難道闕家的百餘口性命就不無辜?!您忘記了,忘記了我闕家上下一百三十餘口全數遭到誅滅的事實了嗎……」老丁字句鏗鏘有力地說著,他的聲音彷彿夜中遊魂,奇詭的語調裡有著讓人不安的特質。
「那夜啊……老丁躲在人群裡,眼睜睜地看著官兵在咱們家裡進進出出,哭聲和尖叫聲不時穿牆飄送出來,他們……他們把人處死以後,用草蓆包裹起來,堆在板車兒上運到大門外,血染濕了草蓆,一滴一滴地從邊緣落不來,在地上變成一個小血窪……」
「丁伯,不要再說了!」闕懷安下意識地阻止他,尤其在發現曙公主面色更加慘自如紙之後。
「我為什麼不說?老丁忍了八年,整整八年了啊!」老丁的語氣淒涼痛苦。
「少爺,您要知道,那板車上躺的,有您的父親、您的母親,還有闕家無辜遭罪的其它人……這些人,都為了闕家斷送了寶貴的生命……雖然老爺是犯了重罪,可是……可是那並不代表闕家其它人死有餘辜啊!」
老人家不知何時已是老淚縱橫,闕懷安心中更是一陣又一陣排山倒海似地翻攪。闕家被抄的時候,他已被帶往皇宮幽居,根本不知道當時的狀況有多麼的淒慘,現在聽到老丁的轉述,一幅人間煉獄般的景象便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是那麼的恐怖、那麼的血腥……
就在這個時候,他意識到有人牽住了他的手,指尖傳來的暖意,令他忍不住回眸。
轉過頭,就看見一雙清澈且憂傷的大眼睛看著自己,那是曙公主的眼睛,她的悲傷那麼明顯,讓春花都為之凋零。
「你……」老丁見狀,更是心急。「少爺,您要想清楚啊!就算她……就算她身份尊貴,但她、她……」
「不要再說了。」闕懷安頭痛得都快要炸開。「不要再說了!我需要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
語畢,闕懷安突如其來地拉著曙公主的手往外頭走,他的舉動下但令老丁錯愕,更出乎曙公主的意料之外!
「闕懷安,你要帶我去哪裡?」曙公主腳步幾度跟不上,她急急地問,然而闕懷安卻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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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她是要被送回宮裡的,但不然。
當曙公主發現闕懷安牽著她的手所來到的地方,竟是郊外的湖邊,她心下鬆了口氣,但同時更加感到疑惑。
「進來吧!」闕懷安放開她的手,定到停靠在湖邊的一隻小船前。「這船是我向船家租借的,偶爾會來坐一坐。」
曙公主跟隨著闕懷安,矮著身子進入船艙內,闕懷安已熟練地在黑暗中摸出打火石將火點上,船艙中,一燈如豆,船外夜月朦朧,照得二人心神不定,猶似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