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不斷,他站起身,將窗戶拉開一點,坐回原位,靜靜凝聽,叛逆的表情隨著飄進窗欞的樂音逐漸軟化。
兩個小時後,琴聲戛然而止,黑柏恩緩緩睜開雙眼,感到有些口渴,起身走到廚房,剛巧遇上下班回來的黑胤睿,他臉色一冷,連招呼都沒打,逕自轉過身倒水,接著就要轉回房裡,這時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聲音——「學校方面沒問題吧?」
黑柏恩臉色一沉,慢條斯理的側過身,青澀臉龐儘是嘲諷,挑釁地瞥向他道:「成年當天我會搬出去自立。」
「很好。」站在玄關的黑胤睿用左手拉松深色領帶。
「沒其他事了?」黑柏恩冷冷地問。
「有。」
一大一小姓黑的男人,冷冷的盯視著對方。
「今天你的導師打電話給我。」黑胤睿不帶感情的又道。
黑柏恩沒吭聲,滿臉倔強。
「他說你在音樂課露了一手。」
「我要回房間了。」黑柏恩轉過身背對他。
黑胤睿不讓他閃躲,挑明了道:「他還說你考試成績敬陪末座,要我多盯你唸書。」
「我自己會看著辦。」黑柏恩的腳步一頓,拿水杯的手不自覺握緊。
「成年後,你打算拿什麼自立?」
黑柏恩轉過身,與他正面交鋒。「不關你的事。」
「說的不錯,的確不關我的事。」黑胤睿理智雙眼毫無一絲情緒滲入。「以前我也是這麼想的,但你住進我的房子,這又是怎麼回事?」
黑柏恩咬牙瞪視著他。「你要我現在搬出去?」
「然後惹出更多麻煩?」黑胤睿微微扯動嘴角,表情和語氣同樣冰冷,彷彿現在談的是一件生意,而非家事。「別忘了,現在我是你的監護人。」
「等我成年後你就不是了。」黑柏恩不滿冷哼。
「問題是你現在還未成年。」黑胤睿切入此次談話核心。「給你兩條路,自己選,鋼琴或唸書。」
黑柏恩氣得全身直發抖,大吼道:「我不要你的施捨!」
「少自作多情,這是義務,不是施捨,我做我該做的事,你也成熟點,選條路,別再給我惹麻煩。」
「為什麼是鋼琴?」
「導師打來只說這兩件事,還是你可以自行提供其他選項?」
「原來是隨便要我選一件事忙。」黑柏恩諷刺的冷笑道:「放心,我不會給你惹麻煩,至少在我獨立前,不會碰毒品那些有的沒的。」
「結論是……讀書?」
「你有看過我在唸書嗎?」黑柏恩臉上的冷諷更加張揚。
「明天我會找個鋼琴老師,弄個琴室,讓你在家學琴。」黑胤睿冷眼看著他扭曲的神情,似曾相識的畫面沒有勾起心底的一絲同情,眼神反而變得更加冰冷。
「琴室?」黑柏恩尖銳嘲諷道:「我又不是你,一出生就是人人捧在手掌心的大少爺,不需要這種奢侈又嬌滴滴的玩意,反正過幾年我就會搬出去,你也不用浪費精神了,要學我出去學就好。」
「然後在外面混到晚上才回來?當初說好,你下課只能回家,哪裡都不許去。」跟小時候父親限制他一樣。
「我很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也很清楚你點頭答應成為我的監護人有多不情願。」黑柏恩尚未發育完全、仍顯得單薄的胸膛急遽起伏,憤怒佈滿稚氣未脫的臉龐。「鋼琴老師隔壁就有一個,琴室、老師都有,你想監視我,走不到五步,我就在你視線範圍裡,這樣還不行?」
又生氣了?黑胤睿冷靜端詳著,不動聲色。
十幾歲的時候,他已經很少為這類事情以及身邊的人浪費自己的情緒,尤其怒氣騰騰發飆,太耗費精神氣力,人生還有其他事要忙,例如,如何冷靜站上金字塔頂端、統御年紀比自己大的老狐狸們。
黑柏恩還能有憤怒,代表以往的生活有人可以讓他撒嬌,那人應該是他的外婆,對黑柏恩來說,這算不上什麼好事。
「我為什麼要因為你多走這五步?」黑胤睿扯動嘴角。
「你!」黑柏恩瞠大雙眼。
「琴室兩天內準備好,老師自己去請過來,費用我跟她談。」見黑柏恩氣憤的想再開口,黑胤睿搶先一步道:「安分點,我不想再浪費時間處理導師的電話。」
黑柏恩抿緊雙唇,雙眼填滿寄人籬下的憤怒。
兩人對視數秒,黑柏恩不發一語轉身回房。
黑胤睿靜靜的看著他孤冷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接著聽到「砰」的一聲甩上房門的聲響,眼底浮現另一個同樣寂傲的身影。
不過,對他而言,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戴著超大耳機,溫柔男嗓充滿耳朵,盈滿整個腦部,體內的每顆細胞本來應該像小嬰兒般沉浸在舒服圈裡,但津妤現在不得不深吸口氣,搞得自己有些緊張兮兮。
她抬頭望向高聳大樓,無聲歎口氣,快步踏進去,大廳警衛的頭頂彷彿裝有特殊天線,火速察覺有人回來,連忙站起身,一秒鐘之內堆起滿臉笑容,但一見來人是她,嘴角不自覺微微抽搐,微笑點頭就算完事,反倒是她親切說了句「你好」。
踏進電梯,按下三十六樓的樓層按鈕,她這才鬆了好大一口氣。
自拔雨傘事件後,安然度過幾個禮拜,她再也沒見過那對互不搭理的父子檔。
若是一般情況,她很可能會雞婆管一下,偏偏那位父親是她的老闆,這一滴墨染黑了整缸水,敦親睦鄰什麼的從此不知所蹤,撇清關係才是正宗生存之道。
勇猛闖過一樓大廳勢利區,津妤的精神放鬆下來,不自覺哼起歌,一邊思索著住進這裡兼任鋼琴家教增加出來的豐厚收入,以及昨天終於做好計劃的繪本進度,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婉彤,謝謝你勸我要堅持!你真是我這輩子最重要、最友直友諒友多聞的超級好姊妹。
老天爺,拜託不要再讓我和老闆父子檔打照面,請繼續保持現在這樣的最佳狀態,順利過完這一年吧!
她越想越開心,管他電梯裡的監視器有沒有人正在看,身體跟著音樂搖擺,反正她橫豎不是這裡員工亟欲討好的對象,區區一介死老百姓也沒啥形象要維持,乾脆就徹底讓自己舒心過日子,想哼歌就哼歌,想隨喜歡的曲調晃一下身體聊表致敬,那就這麼做吧,別讓自己活得太憋屈。
「誰陪我做執迷的鯨魚,在人海中游來游去說自己的言語,誰陪我建永恆的故居,在歲月中跑來跑去太容易疲倦,一轉身可以歸去,我要找的一種感覺叫屬於……」津妤邊哼著歌,邊踏出電梯。
意外的,一抹身影緩緩從地上站起身,緊盯著她。
津妤愣了一秒鐘,快速左右張望。還好,眼前只有小龍捲風,沒有高大威武的老闆大人,只是小龍捲風在這裡幹麼,忘記帶磁卡?
她慢慢走到自家門口,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靜靜看著她,視線隨她腳步移動,似乎沒打算主動說明的樣子。
「那個……」津妤站在自家門口,手指指向門板。「這裡是我家。」
「我知道。」黑柏恩點點頭。
「喔,可以請你讓開一下下嗎?我要刷卡進去。」小龍捲風是不是站錯家門了?可看他那樣子又不像。
他沒讓她困惑太久,問道:「你是鋼琴老師,對吧?」
「呃,是不是我彈鋼琴吵到你唸書了?對不起、對不起……」
「住這種地方,隔音都超好,除非你沒關窗戶,否則聲音根本飄不出去。」
啊?津妤想起客廳窗戶的窗戶,疑似很少關起來,尷尬的笑道:「不好意思,以後我會記得關窗戶的。」
「可以請你來我家教鋼琴嗎?」黑柏恩擋在她家門口,雙手抱胸,明明是個十幾歲少年,卻有股成人才有的世故。
不過,津妤很快就發現他的世故是屬於孩子怕受到傷害的自我保護系統,而不是成人那種半帶攻擊的警戒。
意識到小龍捲風不過是個孩子是一回事,從孩子口中聽到晴天霹靂的消息,顯然又是另外一回事,否則她該怎麼解釋目前腦袋呈現當機狀態?
「什、什麼」津妤完全愣住。
到、到老闆家教他兒子鋼琴?她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壞事,這輩子要接受這樣的懲罰?
白天已經在老闆手底下做事,所幸公司幾千人,她等級太低沒單獨見過老闆,現在住在老闆隔壁已經夠慘了,知道老闆有兒子這件事也很不妙,現在居然變本加厲要她教鋼琴?
不行,絕對不行!這一教,會不會連白天的工作都一併丟了?那可是她生存的唯一資金來源,不可不慎吶。
津妤還在苦思著該怎麼拒絕,就聽到一臉孤傲的他不容置疑的丟下一句——「沒拒絕就當你答應了,學費他會自己跟你談,改天見。」說完,黑柏恩乾淨利落的轉身要回家。
無力感化作兩塊重石,「轟」的一聲重重壓上她肩膀。蒼天啊!她不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