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又如何?」東方展言坦然承認,同時一手伸向後,握住某人的手,發現對方並未掙扎,安心地笑著繼續說:「不過全金陵的人不也都知道我眼光變了,此一時彼一時,這兩三年我長高不少也算配得上了,對你們而言,她或許還是參天大樹,但對我——
頓了下,收臂,將人摟貼在身側,一手將她驚訝抬起的臉按在肩頸間,下顎輕輕磨蹭她額角。
「對我來說,已經是小鳥依人。」敢笑話他們,哼,也不掂掂自己的身板,兩三年也不見長個兒的傢伙敢笑話他跟他的女人!「小小兒,我們走。」
小小兒?他在叫誰啊?余小小怔了神,就這麼被半摟半拖地走了。
「你這個混帳,去你的東方展言!」公子哥兒氣瘋了,又跳又叫吼罵道:「個兒高有啥了不起,我他奶奶的就不信你若沒長個兒還會挑上余小小這棵參天大樹,」已經氣瘋到胡言亂語,不知道在罵誰了。
「怎麼不會?這麼好的姑娘,我又不是傻了,當然是死也要巴著不放。」東方展言停步,囂張地摟著余小小側身,挑眉睥睨。「沒聽過大樹底下好乘涼嗎?」
嗄?眾人愕然,被東方展言激得抓狂的人全蔫了,呆若木雞地看著自己永遠比不上的人揚長而去。
「大樹」也傻了,怔忡地讓他當街摟出城,沒意識到自己僅存的一丁點名聲,也在這男人明日張膽的親呢舉止下被銷毀殆盡,連渣都不剩了。
第8章(1)
直到走上城外徑道,余小小才回過神。
看著那人囂張得意的臉,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一張嘴,開開合合了老半天,終於吐出:「我娘會氣死的……上回你衝進我家當著提親的人面前說長得沒你好看還妄想吃天鵝肉,把對方氣昏過去,這事她還惦著。」
「你娘是閒慌了。兩個兒子太安分,讓她覺得日子太無聊,把腦筋動到我頭上,存心鬧騰。」一想到就來氣。「她難道不知道你是我的!」
「誰是誰的?」
「好吧,我是你的。」無妨,他大爺不計較。
余小小無奈地翻了白眼,這人的臉皮真的愈來愈厚了。
而自己竟然容著他——驀地,想起他剛在城裡當著眾人脫口而出的話,又歎:「還有剛那什麼大樹底下的……你到底還要臉不要,那種話竟然說得出口?」唉。很虛弱的氣音,開始為明日城裡又要傳出什麼流言苦惱。
「你不是說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咦!」愕然。她有說過嗎?
「你到州令府上和扉幽喝茶的時候,就我開始變聲那年。」他提醒。
呃,好像真有那回事。「就算有,也只是隨便說說的順口溜……」這人什麼話不聽就聽這句,還往心裡擱去,而且身體力行。
難怪當年自閉之後再出來就變得纏人又無賴,原來是立志不要臉了這人!
「對我來說,那可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東方展言戲謔地說。「當時在不聞君一言,只覺醒醐灌頂,霎時茅塞頓開——」
「你可以再肉麻些。」余小小甩開他的手,抱臂搓撫,俊顏揚起囂張得讓人想扁的得意笑容。
「我說的是真的。」再度牽起她的手,拉她躲開經過的牛車,轉上一旁的石階,往高台上的觀景亭走,邊道:「真不要臉之後發現好處還挺多的,反而覺得以前的自己真笨,竟然為這麼張薄薄的臉皮、不存在的面子看不開。」
「嗄?」
不一會,腳程都算快的兩人走進石亭,跳望天邊遠山,雲霞斑斕。
「想想,那些好面子的人為了守住顏面,行為舉止處處掣肘,倒不如我們這些不要臉的來得輕鬆自在。」長臂抬起,欲搭上身邊人的肩。
她閃。余小小往旁邊跨步。
「橋歸橋、路歸路,別把我算進去。」誰跟他不要臉來著。
黑眸細了細,哼笑。「已經太遲了。」長臂一張,再度出手抓人。
再閃。「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很遺憾,羊都跑光了。」他抓!一個撲空。
余小小趁機一閃,一屁股坐上石欄杆,長腳俐落抬高一跨,整個人跳出石亭,迅速衝下石階。
這女人——竟然連打情罵俏都這麼認真,還真逃了。
東方展言倒也不急,慢條斯理地踩上石欄,縱身一躍。
「你怎麼可以用輕功——哇啊!」
東方展言在石階的中段成功攔截,抱著她往旁邊斜坡滾了兩三圈才停下身勢。
余小小愣了一會才回過神來,撐起上身,俯視被壓在下方的「肉墊」。
噗嗤,呵……啞然失笑。
東方展言挑眉,仰視難得笑開懷的她,收錄她少見的天真風情。
「你什麼?」
「這種事……竟然會發生在我身上。」愈想愈好笑。「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像個姑娘家,人玩你追我跑。」
歎息,「你本來就是個姑娘。」
余小小不語,靜靜地趴在他身上休息了會。
半晌——
她忽然翻身坐起,眼睛直盯著前方景色,好一會,才啟唇輕聲道:「展言,我三日後啟程。」沒來由的一陣心虛,她不敢看向身邊的人。
一會過後,她身邊飄來沉沉的嗓音、帶著遲緩的語調:「三日麼?」
「……嗯。」
「先往南,我想先去看看華佗的故鄉毫州。」
「嗯,當地的毫芍、毫菊、毫桑皮、毫花粉是出了名的,記得買些帶在身上。」
「百泉、樟樹兩地也別錯過,如果能遇上藥交會,可以看見來自各地的藥材一飽眼福。若有機會經過廉橋也去看看,聽說那裡的藥市雖然才剛開始發展,名聲倒也不差。還有——」
「我以為你會留我。」她打斷他,忽然覺得心酸酸的。
雖然行醫是自己的決定,可身邊所有的人只要一聽見這兩字,多少都會流露出不捨,就這人,連一點點都不肯透露。
「你想我說麼?」身後的聲音更沉了。「我說了,你就真走不成了,這樣還要我說麼?」
余小小低頭,把臉埋進曲起的雙膝。「所以我不會說。我說過要成為讓你態意翱翔的天、任你盡情徜徉的地——在做到之前,我不會、也沒有資格說。」東方展言呵呵低笑。「不過做到之後就更沒理由說了,到時無論你往哪去,都有我。」
總而言之一句話:無論如何,他不會拘束她,永遠,不會。
聰慧如她,怎會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這人竟對自己如此用心——
「展言……」她回頭,發現他平躺在自己身邊,一手擱在腹部,一隻手曲臂壓住上半張臉。
余小小盯著露出的紅嫩唇辦,那唇辦正被他的主人緊抿凌虐著。
醫者仁心、醫者仁心,實在不忍……
「小——唔。」還要說些什麼,卻被兩片溫熱的柔軟打斷,沒空再說,擱在腹部的手游移至身上帶著淡淡藥草味的人兒腰背,逐漸收緊。
等余小小嘗夠輕薄美男子雙唇的滋味,兩個人也差點因為久末換氣而窒息。
余小小斂眸,滑低身子,枕著東方展言的胸膛,沒膽抬頭,就貼在那聽著與自己同樣急促的心搏。
「別哭。」情動的聲音有點瘖啞。「我會回來的。」
「你哪來那麼大面子讓我浪費眼淚來著?」
咦!余小小撐起上身,俯視——與自己對視的桃目黑白分明,還參了點惱怒,一張俊臉乾爽得很。
那你遮眼遮個什麼勁,唉。「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知道就好!」
東方展言帶著她起身,兩人並肩而坐,共賞向晚紅霞,沒有人開口說話也不覺得尷尬,自然得彷彿他們已經習慣這麼相處。
懷中的女子就要離開他……東方展言收臂,下顎抵著她的額。
他不是不捨,但必須強迫自己放她走,若只想要將她留在身邊——東方展言比誰都清楚,一旦自己真這麼做了,一定會失去她。
懷中的這名女子,要的不是罕籠,而是無邊無垠的天地。
「一個人出門在外不如在家,一切小心為上。」
「我知道。」
「別讓人看出你是姑娘,這應該不難。」
「我知……」一邊聽一邊點頭回應,直到他說完才知道自己被人趁機調侃。「東方展言,你可以再過分點。」
過分的男人笑得很歡。「遇到有人對你示好,叫他們滾遠一點。」忽然想到了什麼,趕忙補充:「男的女的都一樣。」
「這話說過頭了吧你。」用得著草木皆兵到這份上麼?
「防忠於未然,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二個周屏幽——」屏幽?這與屏幽何干?」
「沒,與她無關,是我——」東方展言轉身蹲在她面前,眼神哀戚。
「你得為被留下的我想想,若沒有這些保證,你要我如何安心?」
「比起我,更需要擔心的是你吧。」余小小橫眉一豎。「你東方公子名滿金陵,最近重新在城裡露臉,又惹得不少姑娘春心蕩漾。娘說得對,你和爹一樣,是朵會走動的桃花,走到哪花開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