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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岑揚

  「哦。」愴惶回神,東方展言無法多想,恍惚惚照做。

  余小小拉來燭台好看得更清楚些,這一看——「誰這麼恨你,淨往你臉上打?把你打得跟豬頭一樣。」她說,擰乾布巾,清潔他臉上的血污。

  「嘶!」東方展言顫了下,瞧見她俯下的目光,感覺自己被鄙視了,頓時著惱,咬牙忍痛,不再出聲或多作掙扎。

  「痛就叫出來,哭也行,我不會笑你的。」

  才不會上你的當!東方展言悶哼,驚訝地發現余小小擦拭的力道減了些,已經不像方纔那麼痛。

  他感到迷惘。下午才發生那樣的事,應該生氣的她卻在幫自己療傷——

  她為什麼不生氣?

  余小小停了下來,低頭:「還是太用力了?」

  被這麼一問,東方展言才意識到自己看她看得呆了,神情扭捏地收回視線,目光閃爍游移。「你怎麼知道我受傷?」

  「石頭。」確定沒事,余小小繼續清理他的臉,見他露出不解的表情,才又說得更詳細:「上面有血。」

  「喔。」

  ……沉默。無話可說的沉默籠罩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偌大的房室,只有偶爾的水聲、時而低嘶的痛呼聲,開開合合的瑣碎聲響。

  余小小忙了好一會,確定傷口都上了藥,最後從藥箱裡拿出一個瓷瓶放進他手裡,轉身整理藥箱,邊交代:「給你。明天開始照三餐飯後服用,讓你強筋健骨用的。」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醫者父母心。」余小小想了想,又從藥箱拿出一小罐藥膏交到他手上。「這是碧玉凝脂,給你,記得每晚睡前把臉洗淨抹上。這藥很好,沒幾天包管你從豬頭變回人樣。」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都說醫者父母心,你不懂?」被打傻了嗎?

  「我是不懂。」東方展言看著她的側臉,燭光閃爍,在她側面的曲線裹上一層薄薄的光暈,析透出朦朧的柔美。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份異樣的專注。「我只知道換作是我,一定已經動手打人,不可能還出手相救,沒有再多踹幾腳已經算佛心來著。」

  余小小愕然。「你還是不要學醫的好。」爹說的沒錯。

  「余小小——」

  「嗯?」余小小隨口應了聲,卻等不到下文,疑惑地轉頭,發現對方站在旁邊,表情古怪地看著自己,一下子皺眉,一下子揚唇傻笑,一下子又抿嘴,一整個糾結。「如果沒事,可以走了,不送。」

  「你……是不是喜歡我?」

  咯哆!藥瓶滑手,掉在桌上滾啊滾。「……嗄?」

  「所以不管我對你做了什麼,你都不會生氣。」怎麼想也只有這答案才能將她的作為合理化。「因為你喜歡我。」東方展言不知道自己原本紅一處紫一塊的臉此刻已經紼紅滿面,兩隻眼睛——其中一隻還腫得只剩條縫,直勾勾看著不發一語的她。

  被打成豬頭的俊臉就算因為害臊而滿面羞紅——仍然是顆豬頭。

  余小小連續三個深呼吸。

  「我本來以為你很聰明——」

  瞧見她逼近,不知怎地,東方展言下意識地往後退,「我是聰明——」

  「但我發現我錯了。」她打斷他。「你是笨,很笨很笨的那種笨。」

  東方展言惱火。「余小小,我不會因為你喜歡我就容忍你!」

  她繼續走近他,逼他後退。「我不是不生氣,但我選擇用另一種方式發脾氣。」

  被節節逼退的東方展言腳跟絆了下,一轉眼,被逼到房外。

  「若我當場讓你難堪,不過是稱了他們的心,讓你找我當街對罵,然後呢?隔日變成城裡供人閒嗑牙取樂的新話題?這樣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會怕?」東方展言不信。「你根本不在乎。」

  「是,我的確不在乎,我爹娘也不在乎,但他們會因為流言蜚語指涉的對象是我而為我心疼,我不想讓他們掛念這種小事,所以能免則免。」

  看得出她不在乎和知道她真的不在乎是兩回事。至少他就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更嫉妒她的灑脫。「你難道不知人言可畏?」

  「之所以人言可畏是因為你『畏』,心裡一旦怕就真的輸了。不畏不懼,人言能奈我何?」

  不畏不懼……東方展言仔細咀嚼她話中深意。

  「再說,若我不動聲色,他們反而會怕,想著我是不是哪天會趁機報復,擔心以後上門求診不會有好果子吃,有了這層顧忌,他們以後就不敢犯我,這比當場動怒要來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為什麼不?」

  「你氣他們?」

  「當然。是人都會生氣。」

  「但你沒有生我的氣——」

  「誰說我沒有?」余小小哼哼冷笑。「東方展言,除非對方窮兇惡極,救治有害無益,否則無論是誰我都會救——對我而言,一個人的性命永遠排在我對這人的好惡之前。大夫的職責就是救人,我幫你上藥純粹是因為看見有人受傷,我無法視若無睹,如此而已。請你不要妄自尊大。清醒一點,東方四少,你以為你是仙還是妖?能長生不老?長得好看又如何?終有一日雞皮鶴髮、齒牙動搖,到時不過就是個老頭——不是每個人都會看在你相貌出眾的份上寵你縱容你,更何況你現在這張臉根本不能見人。」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往側跨一步,抓來銅鏡讓他照照自己現在是什麼德性。

  「嚇!」這誰啊!東方展言瞪著鏡中模糊難辨的臉,燭光昏黃看不清楚,但看得出慘不忍睹,他甚至不覺得腫得只剩條縫的左眼是睜開的。

  余小小滿意地放下銅鏡。「現在就請你趁著月黑雁飛高,趕快遁逃回家,別在街上晃悠嚇人。」甩門,落閂。

  東方展言瞪著緊閉的門板,抬起的手不知道要敲門還是敲自己腦袋。

  他的臉依舊潮紅,只差沒滴出血來。

  但他很清楚這回不是害臊、不是天氣燠熱,而是——深深的、從未有過的,羞憤!

  她、她、她竟然當他的面甩門!

  第6章(1)

  聽說那人被禁足了。

  到現在都過了十來天,還不見他花枝招展地在街上閒晃,想來這消息應該是真的。難得,金陵城的八卦裡也有真的。

  余小小轉著杯子,邊想著。

  他有照她的話每天洗臉抹藥吧?她很想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但思及對方任性高傲的個性,比較有可能的是他那晚回家的路上愈想愈氣,最後乾脆把她給的藥全丟了。

  但願他別在這事情上鬧脾氣,唉。「就只剩臉能看,毀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琴音乍停,坐在琴台後的周屏幽起身,坐到好友身邊。

  「你說誰只剩臉?」

  呃?她不小心說出來了麼?余小小回過神,便見周屏幽端方坐在身邊,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悠揚的琴音已止。

  「你不彈了?」

  「沒有人在聽,彈了也乏味。」周屏幽輕輕一歎,眉目流轉,閃過一抹淺淺的幽怨。「不如談天有趣。你剛說誰只剩臉能看?」

  「還有誰?不就你那草包世交東方展言。」余小小也不隱瞞,手上為兩人注入新茶。「試試,一早送來的,說是謝謝我爹幫他治病。」

  周屏幽端茶就口,卻是輕鎖黛眉,靜靜地小啜。

  「怎麼樣?」余小小探問。「這茶是他們自家種的,捻茶的工法雖粗,卻別有一番樸實的甘甜。」不是好茶,但因為添了贈茶人的心意,變得十分美味,至少她就喝得津津有味。

  「小小,你對展言是不是上了心?」

  噗嗤!就口的茶盞濺出水花。

  「咳、咳咳……」余小小嗆了下,又咳又笑地瞟了她一眼。「你是哪只眼睛瞧見我對那人上心來著?」

  「你很少分心。」周屏幽不滿地噘起小嘴,盡露女兒嬌態。「卻為他走神。」

  「這樣就算上心?」傻眼。古代的人對喜歡的認定標準還真不是普通的低,也難怪會有什麼一見鍾情、再見傾心、三見姻緣定這種事。

  「難道不是?」

  「屏幽,」余小小又給自己倒了茶,喝完才繼續道:「我不否認東方展言有張吸引人的臉,可惜個性太差又好面子愛擺譜,空有相貌卻無才學,就連當朋友都不知道能跟他聊什麼,怎麼上心?我是那種只重外表的人嗎?」眉頭輕攢,發現自己在說最後這句話酌時候,心裡小小地抖了一下。

  是啦,她是有點,但也僅止於欣賞,不想再有交集,免得氣壞自己,又惹來不必要的流言蜚語,讓爹娘傷神。

  周屏幽低頭,似是在思忖什麼,一會復抬頭道:「他是好勝愛面子了些,但並非沒有真才實學……」說話時,一雙翦水雙眸夾帶某種深意端詳著好友。「只是因為身在東方府,有他不得不的屈從。」

  「你在為他說好話?」余小小眼睛一亮,傾身湊近她。「屏幽,上心的人是你吧?畢竟你們兩家是世交,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郎才女貌——呃,如果是你們,應該說是女才郎貌,雖然你也長得挺好看的,可站在東方展言身邊還是略遜一籌,但我相信論才學,他遠遠不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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