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啃鴨腿的伍藍,黑眸靈動地閃著。這燕紅還真是不安生,非要弄得大家都不好過。
「這妞兒倒是長得不錯。」另一名瘦子摸著下巴,眼珠子賊溜地在燕紅玲瓏有致的身軀上打轉,隨即又轉向在吃東西的姑娘。「嗯……肉聞著挺香的。」
大鬍子對美人沒什麼興趣,一雙眼睛盯著桌上的烤鴨。騎了一早上的馬,肚子也餓了。
「小姑娘,剩下的我全要了,錢在這兒。」
伍藍一臉為難。「這些我都吃不飽了,哪能分你?」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
大鬍子仰頭而笑。「你一個姑娘家吃一隻鴨?」
伍藍點頭。「我還嫌少呢。」
樊沐雲劍眉微挑。沒想到她瞧著清瘦,卻能吃下一隻鴨,就算是男人也不見得有如此食量。
大鬍子笑得更大聲了,瘦子也笑。「好大的口氣。」他伸手就想拿,伍藍快速移了下鴨腿下的荷葉,對方當即撲了個空。
瘦子驚訝地看著她。「沒想到還有兩下子。」
「你們是土匪嗎?」伍藍挑眉質問。
「老子就是土匪。」瘦子又要伸手去搶,倏地一把劍橫亙在前,他偏過頭,不悅地瞪著青衣男子。「你要多管閒事?」
「是。」樊沐雲一臉正氣,眼神堅定,大有一夫當關、捨我其誰的氣勢。
伍藍頓時肅然起敬。這年頭行俠仗義、好管閒事的人可不多了,像她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沒想此人一來就攬了兩樁事,若非自不量力便是武功高強。
「小兄弟,老莫只是開開玩笑,我方才就說了用錢買,沒要占姑娘便宜。」大鬍子望向伍藍。「如何?」
「不賣。」她一口回絕。
「小姑娘好大的脾性。」大鬍子皺下眉頭。
「是你們好大的脾性。」伍藍回嘴。「本就是我的,為什麼要賣給你?難不成你還想強買?」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老莫怒聲道。吃不吃烤鴨他倒是不在意,只是見不慣這小姑娘的氣焰。
他一向為所欲為,只要不順意,火氣便來,明明自己無理,卻總認為是別人找他麻煩。
「喲,還真是土匪。」燕紅涼涼地說了一句。
「人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咱們有此緣分一起避雨,自當和氣相敬,萬不可——」
「你這書生聞著一股酸氣,滾遠點。」老莫沒好氣地回他一句。
「你——」吳遴的臉脹得通紅。
「酸味可比你這臭味好。」燕紅冷笑一聲。
「你——」老莫惱羞成怒,一下格開樊沐雲的劍鞘,就要去抓燕紅,可令他吃驚的是,雖然他揮開了劍身,可不過一息間,利劍又擋住他的去路。
他重新打量樊沐雲。「小子,別以為拿著劍就想行俠仗義,也得掂掂自己的斤兩,死在大爺手上的少年公子可不少。」
樊沐雲冷笑。「既然你都承認自己滿手血腥,抓你進大牢也不算冤枉你。」
大鬍子蹙下眉頭。「老莫,別衝動,咱還有要事。」眼前的男子看起來不簡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怎麼,知道怕了?」燕紅嘲諷。
伍藍則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只有吳遴一臉糾結,他想勸和,但心裡也清楚自己斤兩不夠,讓人塞牙縫都不夠。
燕紅這麼一激,老莫頓時道:「我倒要領教了!」
話畢,他抽出繫在腰間的大刀砍了過去,樊沐雲擋下他的攻勢,吳遴驚道:「刀劍無眼,莫要傷了和氣!」
「你還是閉嘴吧。」燕紅將想上前的吳遴拉到一旁。
大鬍子遲疑了下,最終也沒上前阻止,他也想見識一下青衣男子有幾兩重,是有真功夫或是繡花枕頭?
練武之人交手,若非存心隱瞞,幾招便能探得虛實。老莫闖蕩大江南北,武功自是不弱,反應也機敏,可過了幾招發現對方始終沒拔劍,只以劍鞘擋住他的攻勢,心頭不由一驚,頓時收起輕慢之心。
「你是何人?」老莫皺下眉。
「樊沐雲。」他報上姓名。
大鬍子臉色一變。「你是……洛南城捕頭?」
「正是。」樊沐雲面色無懼地頷首。
伍藍恍然大悟。就說嘛,這人一臉正氣,見不平事就要管,還挺符合他的職銜,一路行來,她也聽聞不少樊沐雲的事跡,都說他武功高強、行俠仗義,自他上任後,洛南城的流氓宵小都得縮著脖子做人,武林中人也甚少在城裡鬧事。
「原來是樊捕頭,失敬失敬。」大鬍子忙上前緩頰。「我兄弟性子急躁,冒犯了捕頭……」
「唉喲,你們的臉變得可比這天氣還快。」燕紅嘲笑道。「方纔的氣勢哪兒去了?」
「你這婆娘——」老莫作勢要給她一刀。
「老莫!」大鬍子飛快拉住他,大聲斥喝。「雨轉小了,該上路了。」夏日的驟雨來得快去得快,方纔還雷聲大作,傾盆而下,如今已然轉小。
「還沒請教兩位名號。」樊沐雲犀利地掃了兩人一眼。
「沒必要告訴你。」老莫回嗆。
「莫不是怕了吧?」燕紅出言相譏。
「你這臭娘兒們——」
「好了。」大鬍子再次打斷他。「告辭。」
他也不再囉嗦,拉著老莫就走。
「捕頭又怎樣,不須怕他……」老莫雖被拉著上了馬,可嘴上仍是念個不停。
燕紅笑著趨向樊沐雲。「樊捕頭就這樣放過他們?方纔他可是說過殺了好多人呢。」
樊沐雲不緩不急地說道:「無憑無據如何定罪?他大可改口自己是說笑誇大的。」再說了,江湖人哪個手上沒有血腥,只要他們不動到平民百姓頭上,或者濫殺無辜,他並不會插手。
「差爺說的有理。」吳遴附和。「姑娘日後還是不要逞口舌之快的好。」
「你還有什麼資格說我,五十步笑百步,你才要少管閒事的好。」燕紅說得他臉上又是一陣紅一陣白,她也不理,逕自纏著樊沐雲問東問西。
伍藍沒與他們摻和,眼珠子骨溜骨溜地轉,待樊沐雲朝她看來時,她立即露出和善的笑容。
見她從頭至尾不慌不忙,自顧吃著烤鴨,就連方才大鬍子要分一杯羹,她也泰然自若地拒絕,想來也是真人不露相。
她不曉得他在想什麼,可也沒上前攀談的興致。再怎麼說她也是個殺手,而他是官差,兩人不在同一條道上。
待雨勢又小了些,樊沐雲對眾人一拱手,先行離開。他一走,燕紅、吳遴陸續離去,伍藍吃飽喝足了,才騎著馬悠哉地進了城。
洛南城雖比不得京師繁華,也是北方重鎮之一,而只要是大城重鎮便有絕影門的據點,不過伍藍並未打算前往。
她已有任務在身,並不需要到分堂報到。
她悠哉地牽著馬在市坊閒逛,買些吃食小點心。這回她運氣挺好,不需風塵僕僕地趕去殺人,只要到先進「厲家莊」做眼線就行。人說風水輪流轉果然不假,只待完成這次所托,以後她就能自選任務……想到這兒,她眼都瞇了。
見幾個乞兒坐在牆邊乞討,她丟了一個銅錢過去,詢問厲家莊的位置。上頭給了指令,讓她先進去當護衛,保護厲家小姐,至於之後該做什麼,卻是不知,只讓她二十日後再去分堂等待下一步指示。
她討厭這種曖昧不明、不說清楚的任務,可絕影門對他們自小灌輸的觀念便是聽命行事,不要多問,所以即便心裡不悅也不能如何。
「厲家莊在西城門附近,我帶您過去。」一個七、八歲的機伶少年說道。
「帶路。」她頷首,丟了兩個銅錢過去,少年頓露喜色,歡喜地走在前頭。
伍藍七歲前都在街上乞討,養成見機行事、善觀臉色、見利忘義、貪小便宜的習性,進了絕影門後,雖力圖上進,可習性已成,積習已深,難以教化,入門派後,為練就一身功夫可謂吃盡苦頭,尤其她又有血暈之症,更是難上加難。
好幾次她都想放棄,重新回街上乞討,只是想到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心中惶惶不安,在門裡練武雖然辛苦,可三餐溫飽,不用再忍受飢寒交迫之苦。
到底是要留在門派吃苦、還是要回街上乞討,各有優劣,令她難以抉擇。沒想師父得知她的小算計後,狠狠踹了她一腳,冷笑地說:「沒出息的東西,要滾現在滾。」
那一腳讓她臟腑受損,吐了好一大口血,在床上躺了半個月,若不是師父說門裡不養廢人,打算將她丟到山腳下自生自滅,她還想繼續休養。
自那之後她也想通了,在街上乞討並非長久之計,就算最後被逐出師門,起碼可以學點防身功夫自保。
以前乞討也沒少挨揍,師父的一腳激起她壓在心底的憤恨與不服輸,自此之後她下了苦功練武,沒想過五關斬六將,闖過門派考核,最終留了下來。
偶爾回想小時候在街上挨凍受餓、受盡屈辱、遭人拳打腳踢的日子,不免唏噓感慨,正因有那樣的經歷,她每每見到乞兒總會多所觸動,有股莫名的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