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子楓頭疼的看著女兒,這個女兒像是吃到於子宣的口水似的,什麼都是小阿姨說,於子宣的每一句話都被她奉為圭臬,這都要歸咎於亮亮和於子宣長時間相處的結果。
「別人怎麼欺負你?」
「他不是欺負我,而是欺負浩浩。」亮亮小臉肅然說道:「他們把浩浩的書包藏起來,還說因為浩浩生病,所以爸爸才不要我們。」
亮亮的話,好像把利刃般砍在於子楓的心頭,她摸摸女兒的頭髮,正好兒子洗好手走來,看見母親眼角的淚珠,浩浩有些驚慌。
「媽咪,你怎麼了?亮亮也踩到你的腳嗎?」浩浩天真地問。
「不是,亮亮不會踩媽咪的腳,浩浩先去找乾媽拿點心,媽咪有事要跟亮亮說。」拍拍兒子的肩,於子楓抹去眼角的淚珠。
「好。」
見浩浩小小的身子隱沒在門後,於子楓這才正色對女兒說:「下次這種事要告訴老師,不要再學小阿姨用以牙還牙的方法好不好?」
亮亮猶豫了一下,才悶悶地說了聲好,洗完手,她跟著浩浩一起到吧檯去找點心吃。
孩子無心的一句話常常會勾起她的回憶——浩浩的眼睛和慕雲非很相似,亮亮的眉毛和嘴也帶著慕雲非的影子,而他們是她拚死生下來的雙胞胎。
她還記得子宣曾問過她,要不要把孩子的事告訴慕雲非?
可她只想看他得到幸福,只要他幸福,她怎樣都無所謂;她不要用孩子絆住他的腳,他的家庭會由另一個女人和他一起建造,所以她同意子宣的流產說。
一切都很順利,她離婚了,除了懷上雙胞胎,她沒帶走慕雲非的任何東西,就連那張超音波照片也被她遺忘在某個地方。
關掉排油煙機,解下身上的圍裙,她打開門,走到吧檯,彎身取出咖啡豆,挑了一包她硬跟賣咖啡豆的老闆拗來的豆子放入機器裡,把水加溫,聽著咖啡滴落在玻璃壺裡的聲音,那聲音會讓她的心情平靜下來。
小妹走進吧檯,發現她離開廚房,再探頭看看那個坐在老位置的老客人,她對他可說是再沒半點好印象!
從於子宣嘴裡聽到他就是子楓姐的丈夫,並且聽完他和子楓姐的故事,小妹可說根本不打算再拿好臉色去面對他。
她很贊同於子宣的做法,不讓子楓姐知道慕雲非就是那個石頭男——
於子楓喜歡的愛情故事不需要連她也攪和進去,那會壞了她心中對愛情的憧憬。
再加上她三五不時出言警告那個老是出現在咖啡店向子楓姐討咖啡喝的陳子風,如果他還有點良心,最好就別說漏嘴;要是他敢洩露消息給慕雲非知道,嘿嘿,那他想當兩個小孩的乾爹——用想的會比較快!
兩個孩子可是很聽她這個乾媽和小阿姨的話呢!若陳子風不聽話,隨時把他從乾爹寶座踹下去可是容易得很!
再看看坐在門邊的一雙小孩,一人一份果汁加糕餅,兩人嘻嘻哈哈的,幸好他們長得不特別像慕雲非,不然光是剛才打個照面,肯定就會出事的!
「子楓姐。」小妹來到於子楓身邊,六年了,她在這裡從打工小妹晉陞到正職店員,她很喜歡這裡的氛圍,很喜歡於子楓煮的咖啡。
咖啡店暫停營業的那兩年,她正好在念研究所,學的是管理,所以現在這間咖啡店的賬目全都靠她。
小妹看向於子楓——
她已不再是那個一看到陌生人就會臉紅的女人,雖然依舊給人柔弱的感覺,但她表現出來的感覺不再是需要有人張開雙臂將她往身後藏了。
「嗯?」
「慕先生在店裡。」小妹學著於子宣喊慕雲非為慕先生。
於子楓的心跳漏了一拍,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正常,「哦!」
轉身拿出潔白的咖啡杯。
真巧,她想喝咖啡的時候,他就出現了。
褐色的液體把咖啡杯添滿,一樣什麼都沒加,她倒了三杯,看著小妹,「幫我送一杯給他。」
「為什麼?」小妹擰著眉,有些不情願。
「因為我今天心情好。」於子楓輕笑。
「可是我心情不好。」小妹別開臉,就是不肯端起咖啡杯。
「我!我端去!」浩浩比亮亮早吃完點心,跑到吧檯裡,露出潔白的牙齒,古道熱腸地舉起小手,自告奮勇要擔任這份工作。
於子楓只頓了一下,「好,要小心燙喔!」
「嗯!」浩浩用力點點頭,咖啡店忙的時候,他和亮亮也會幫忙端些東西,而端咖啡這種事,他很拿手。
小妹看著浩浩,不太放心,幫他推開吧檯的推門,跟在他後面要走出去。
「小妹。」於子楓喚了她一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小妹點點頭,離開吧檯。
浩浩端著杯子走到慕雲非前面,露出白白的牙齒,笑得無比燦爛,可是腳太短,小手夠不到桌面,只好出聲求救。「叔叔,你的咖啡。」
慕雲非回過神,看著小男孩的笑容,在剎那間,他彷彿看到了於子楓那抹溫暖的笑,再低頭看看男孩手上的咖啡杯,有些茫然,「我沒有點。」
「是老闆請的。」浩浩知道,只要是他媽咪煮的咖啡,都要說「是老闆請的」;除非乾媽有特別交代,否則一視同仁。
慕雲非點頭,接過純白色的咖啡杯,看著杯裡的褐色液體,想起店員剛剛才說他沒機會喝到老闆煮的咖啡,現在這杯算是老闆的心情轉變了嗎?
輕啜了一口,這杯咖啡的味道讓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曾喝過這種不酸不澀的黑咖啡。
當他心中有疑問想問男孩時,卻發現男孩爬上椅子,坐在他的對面,認真地看著他喝咖啡的表情。
「叔叔,你喝飲料為什麼要皺著眉頭?不好喝嗎?」
慕雲非搖搖頭,「很好喝,我很久沒喝到這麼好喝的咖啡了,才會想知道這是什麼咖啡,想著想著就皺眉頭了。」
「白咖啡。」小妹走到桌邊,將浩浩趕下椅子,催他回到亮亮那桌去。
「白咖啡?」他不解的重複這個詞。
「黑咖啡和白咖啡不是指顏色的差異,而是指烘焙的方法不同。黑咖啡是咖啡豆加了焦糖,經過高溫炭烤,煮出來的咖啡帶有焦苦、酸、焦糖和炭化的味道;白咖啡則是咖啡豆不加焦糖,直接低溫烘焙,所以不會有焦苦、酸、焦糖和炭化的味道,這就是兩者的差異。」
慕雲非點點頭,咖啡的香味讓他想起了於子楓。她在家時,除了固定的養生茶,也不吝於泡咖啡,所以廚房常飄著咖啡香氣。
「很好喝。」
「當然,老闆煮的白咖啡一直都很好喝,只是有些人就似乎嘗不出滋味,以為加了焦糖的咖啡豆經過高溫烘焙,才會是讓人回味的咖啡。其實本質總是不變的,誰說愛著黑咖啡的人就不能愛白咖啡?說什麼黑咖啡的酸苦才是王道,先生,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小妹笑問。
慕雲非笑不語,他覺得店員小姐似乎話裡有話,但他沒反應過來,也沒想透,只能喝著咖啡,一口一口慢慢的喝著。
慢慢的,經過店員一說,他這才發現和黑咖啡相比,這咖啡果然是去了酸和苦,純然的只剩下香濃;又像是溫開水,以不同的方式溫潤人的口舌,就像她!
「乾媽,你這話怎麼好像是在說亮亮的爸爸?」亮亮走到小妹身邊。
「天底下的男人都是這樣,又不是只有亮亮的爸爸。」小妹牽起亮亮的手——
都怪子宣姐,每次提到慕雲非都喜歡拿咖啡來當做比喻,說他和子楓姐的感情像白咖啡,平淡而無味,不適宜留戀;說慕雲非和咖啡店流傳的女主角的感情是黑咖啡,因為帶了糖,所以中毒離不開。
「浩浩也是男人。」浩浩跟在亮亮身後,嘟著嘴。
「你也知道你是男人啊?那就拿出你的男子氣概來呀!你是哥哥,卻老是被亮亮這個妹妹壓下去。」小妹笑著捏了一下浩浩的鼻子。
「小阿姨說,這叫禮讓。」浩浩膩軟的嗓音有著理直氣壯。
「是呀!把你男人的面子都讓光光了。」
慕雲非聽著一大二小的談話聲,聽著聽著,不禁笑了。而站在吧檯後的於子楓一樣聽著他們的聲音,聽著聽著,也笑了。
慕雲非回到台中,只在公寓門前站了一會兒,沒按門鈴,也沒開門進屋,他轉身離去,還是不敢開門。
待在車裡,他的惆悵增生。六年前的那段婚姻彷彿南柯一夢,當他想要回憶,這才驚覺自己竟連一張於子楓的照片都沒有!
很可笑,但是曾經他身份證配偶欄上有個名字,卻是事實。
打開皮夾,裡面僅有一張黑白的超音波照片,這是他有過婚姻記錄唯一的證據。
下了車,他想從街道上找尋她的身影——他們自這條街上曾經碰過兩次。一次是她叫住他,一次是他救了她;而第二次的相遇,讓他們走上了婚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