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幾乎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記憶的缺口只剩她決心離開他的那一段時間,而他現在正在做的,便是努力的為她填入這段仍未浮現的記憶。
他知道當這段最重要的記憶回到她的腦子裡時,當初離開的心情或許會再次讓她掙扎,掙扎著是否該要繼續留下,繼續佯裝一切已成過往,無須在意,他們可以若無其事以朋友的姿態維持友誼。但這已經不是他想要的,他會要她留下,不會佯裝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更不要彼此只是朋友,他們之間是如此地契合,不能只是朋友。
顏希寧看著自己被他大掌握住的手,認真地思索著是否該對他說出真心話。
宋文熙看了她一眼,隨即明白她正思索著是否該要響應他的問題,他也不心急,拉著她走入冰品店,向老闆點了一碗水果冰,便找了兩個空位坐下。
「叔叔讓我回來台灣,雖然表面上是想要讓我在分公司實習海外管理的部分,但他這是想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當年我是跟著媽媽隨著他回到日本,現在媽媽不在,他覺得該讓我自己選擇去留。雖然他希望我能留在日本,他才好代替媽媽照顧我,可是台灣是我的故鄉,所以他要我回來走一走,再下決定,決定留在故鄉還是留在日本。」
回來看看還有什麼能讓她留戀的,若是沒有,就捨去過往的一切,展開全新的生活吧。
「那你現在已有了決定了嗎?」蜼然扔出了問題,但宋文熙心底另有想法。
憑藉著對她性格的瞭解,她極有可能在回來之前,便已做好了決定。
她的記憶受損,若不是他半路認人,只怕他這個人會永遠地消失在她的記憶中,除去他之外,她在台灣原本就沒有別的要好友人,台灣這塊土地還有什麼能諒她留戀的?答案是沒有。
更別說這幾年叔叔拿她當親生女兒疼愛著,叔叔才是她唯一所剩的家人了,她不是個無心的人,自然不會為了其他而拋棄家人,所以他大膽猜想她早有了決定——
決定好好認真工作實習,然後回到日本,回到疼愛她的家人身邊。
現在他只能努力地去做,將自己的重量用力的進她的心底,教她無力移除,才好逼得她更改決定,決定留下,留在他的身邊。
聽見了他的問題,看著他望著她的眼神,她從他的眸底看見了一道強烈的訊息——
留下來。這是他無聲的請求。
「還沒有。」顏希寧輕搖著頭,低聲地回應著。
她以為自己會在六個月的職訓時間一結束,便瀟灑的離開這塊原以為不會再留戀的土地,但他意外地動搖了她認為不會更改的決定。
相同的問題若是在兩個星期前問她,她肯定會毫不遲疑的回答:當然,我打算留在日本陪著叔叔。
可現在她不知道。
她想著叔叔,卻也一直想著眼前的男人。堅持當時的決定,或者是改變主意為他留下,這股掙扎的心情,她一直平復不了,只能等待,等待與他之間當年的問題浮上腦海,她才好真正的下定決心。
「如果……我開口請求你留下,你會答應我嗎?」
「你這是犯規。」她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討厭他說出這樣的請求,但她知道自己微微上揚的唇角顯示出了她的失敗。
他這是用什麼身份來請求她呢?好朋友……還是其他?
其他又是什麼呢?
這時候,店家將他們點的水果冰送到他們眼前,宋文熙用湯匙將覆在冰層上她所喜歡的水果全往她的方向撥,這樣貼心的小動作自然是全落入了她的眼底。
她忍不住地說:「我一回到台灣就碰上了你,原本我是打算腦袋空空的回來,再腦袋空空的回去日本,但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的,你破壞了我的計劃,你讓我想起了許多的事情,甚至以著連我自己都意外的快速度完成它,我是說……幾乎啦。」
先前日本的幾名友人,都花上了她不少時間,才完全地重回到她的記憶之中,宋文熙是唯一的例外,想起有關他的一切,只在短短兩個星期的時間發生,她猜想或許是因為他在她的生命中佔有著重要的位置,所以她不斷地催促著自己回想起他的一切。
只要時間上允許,他會帶著她走往兩人曾經留下足跡的地方,在他的陪伴之下,記憶回籠的過程甚稱十分順利,而現在只剩下最後關鍵那一刻的記憶。
「我很開心我破壞了你的計劃,真的。」若當時沒有抱著認錯人也無妨的心情上前,他相信他極有可能永遠的失去她,他真心感謝上天沒有遺棄他,給了他這個大傻瓜再一次抓住她的機會。
每當他輕輕款款地這麼對她說話時,總是毫不遮掩地透露出對她的情思,她已經不再是小女孩,自然明白他這舉動是多麼地故意。
存心不去遮掩對她的情感,他要她也感受到這一點。
「突然覺得這些年你變了。」他要她感受他的情意,卻是如何也不肯以言語說明,這用意是什麼?
要她主動提及,才好確認她深切地感受到這一切是嗎?
很好,他成功了。
「變得更帥了?」宋文熙朝她拋出一抹迷人的微笑,接著挑起眉,那表情寫著等待她為他表現出沉醉的模樣。
他迷人的特質是無法否認的,為他而心醉神迷……早已經是事實,很久很久以前便以發生的。
「變得很狡猾。」顏希寧堆起虛假的笑容,低聲地問出下一個問題。
「我們一直是好朋友,這一點誰也不能懷疑,但是之後呢?之後的我們不曾改變過這層關係嗎?」
※※※※
他變得狡猾,而她自己何嘗不也是?
狡猾的人可不只是他而已,用著尋回記憶的理由陪伴在她身旁,但總是自然而然地牽著她的手,搭著她的肩,用著充滿情感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完全地模糊了好朋友之間的界線,他想要什麼,她真的不明白嗎?
她明白的,一直都明白他這存心的曖昧行為用意為何,但她佯裝不懂,不明白他的心思,自然不會懂得去拒絕他的碰觸,不去拒絕,便能暗自期待兩人之間可能的新關係。
她暗許著他的小動作,唯一讓她無法立即大方跨出那條界線的是目前仍無法回想起的最後記憶。
他究竟犯了什麼錯?
心中隱隱有著可能的解答,但眼前兩人愉悅的相處著,給了她另一種微甜的幸福感,她不想讓現實打破目前的美好,甚至……她暗自的希望最後的重點記憶或許就這麼一輩子也不要記起,忘了那讓她難過的,就當做什麼事情也不曾發生過。
顏希寧平躺在大床上,她閉著眼等待著,直到不斷傳入耳裡的水流聲停止的那一刻。
第8章(2)
當她睜開雙眼,浴室的門也同時開啟了。
「換你去洗澡吧。」宋文熙站在床畔看著躺在大宋上略微疲憊的人兒,忍不住猜想這熟稔的場面是否喚起了她的記憶。
雖然不是相同的季節,但他仍是帶她來到國境之南,並無視男女有別,該是避嫌的基本禮貌,只向飯店訂下了一間房,將當年的情況再次相同呈現。
卻也不盡相同。
這一回,沒有其他人同行,他們也沒上熱鬧的大街上喝酒去,更不會有人半夜帶著酒敲響房間來鬧酒。
這是一趟純粹的記憶出遊,他希望她想起那段記憶,想起她曾經喜愛他的那份情意。
現在她或許可能已經想起,也或許仍是對這段記憶空白,不論她記不記得,對他而言都無妨,因為今天他決定跨出朋友的界線,要彼此不再只是朋友。
顏希寧坐起身仰頭望著宋文熙,小臉上沒有表情,但水汪汪的眸子倒是寫著有話要說。
但她眸子轉了轉,最終仍是什麼也沒說,只是應了聲,便起身進入浴室。
這一回,換房內的男人等著水流聲停止。
※※※※
「有打算請飯店人員換床嗎?」洗好澡,顏希寧跨出浴室大門的第一句話就這麼問。
「看來你是想起了那次的旅程。」宋文熙拿起吹風機,指了指一旁的梳妝椅,示意要她坐下。
顏希寧依言乖乖坐到他所指定的位置上。
宋文熙將她還在滴水的長髮一把攏到她的身後,拿走她手裡的毛巾,再為她擦拭一回。
適中的力道在顏希寧的頭皮上來回搓揉著,她看著他倒映在化妝鏡裡的身旼,看著他不熟練,卻仍努力地為她貼心服務的舉動,一股無法以言語形容的幸福感充滿了她早已為他而柔軟的心。
「那一年的小旅行,我想起來了,記得還有其他人一起,但有誰,我是真的記不得,只記得有關你的部分。」
「這樣就夠了,其他人都不是重點。」宋文熙透過鏡面給了她一個笑容。
他放下手中的毛巾,打開吹風機開始為她吹著頭髮,注意到殘留在她肌膚上的水氣,與不斷自她身上所散發出的淡雅香氣,這讓他想要更靠近她一些,想做一些無關友誼的事情。